南瑾城和云浅在南山呆了三天,基本上没下过床。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仿佛相爱的人在一块,早在不知不觉间忘了岁月;时间好像过得很慢,分分秒秒都像永远。
在这漫长的永恒里,有的人迷失了自己,有的人逃避了现实。
世间那么多人,怎样才能证明你独属我一人?
上学时,在书本上写下自己的姓名便是归属于你。
《圣经》里说:“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戴在臂上如戳记。”
就让我将我姓名,牢牢印在你生命,今后呼吸的每一寸空气是我,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是我,一颦一笑是我,举手投足是我,即使我不在身边……
云浅如雪的肌肤上,遍满红痕,那是南瑾城的印记。这两天他像个永不知足的孩子,每次做完都会抱着她,在她身上一寸寸吸吮,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他才心满意足的停下。
只是他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开心,眉头轻蹩,眼中藏着一望无际的深海,令人难以看透。
……
深夜。云浅周身困顿,酸软无力,沉沉睡着,南瑾城给她掖好被角,独自来到门外。
今夜是红月,硕大一轮残缺的月亮笼罩着妖异的红光,清冷的夜风吹过他额间碎发,起起伏伏地摇曳着,鼻尖是空气中清淡的泥土气息,让他封存已久的情绪,被刚刚恢复的理智拉回现实。
你还记得一百年前吗?
大哥因为触犯天国与地国的契约,被云漠一剑穿体,魂飞魄散,从此自己人生再无信仰,再无希望,唯一支撑他自己活下去的,只有仇恨。
他要杀了云漠,让他永生永世不得超生,要让他的灵魂永远困在地国的牢笼中看不到曙光,要让他的肉体被恶鬼啃咬,寸骨不留。
要让他绝望,让他感受到随时有可能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要让他像自己一样,一步步走向黑暗的深渊。
只是,他南瑾城一生步步为营,运筹帷幄,扼制了所有可以让他失败的因素,却万万没料到他高估了自己,在他缜密筹备的复仇计划里,他爱上了他的棋子。
他逃避,他试图用理智说服自己,他甚至想要与她分离,只是,当她再次呼唤他姓名,仿佛有着不可抗力,使他全部身心都会再靠近她身边,想永远抱着她不愿离去。
他变了,真的变了,变得不再铁石心肠,变得有软肋,这便是他致命的弱点。
身后气流有微小变动,带来一阵风,森来了。
“怎么了?”森说。
南瑾城背对着他,抬头望着红月,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你说,如果我杀了云漠,云浅会怎么想?”
森一听瞬间精神了,“你要干什么?”他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压低声音道:“你既然在意云浅的想法,还想着复仇吗?如果云漠死了,你觉得她会原谅你吗?”
……
夜晚很凉,云浅翻了个身,想要抱住那个温暖的身体,结果手往前一摸,只有空空的半张床。
她半睁着眼睛四处张望,都没有看到南瑾城人,她起身,穿着他的白衬衣,光着脚去寻他。
走到门口,却听到门外隐隐约约的交流声,男人的声音里压抑着激动的情绪,音色熟悉却不是南瑾城,是森。
“你现在去杀云漠无疑是去送死,我们之前的计划不是这样的,你现在大半法力都在维持地国的自然之气,怎么和云漠打?你得先夺取云浅身体里的能量石,使之维持地国的自然之气,你再休养三五十年,才能与云漠抗衡。”
南瑾城不置可否,挺拔的背影却给人孤寂的感觉。
“你现在明明已经爱上了云浅,她是你新的希望,何不放下仇恨?”
南瑾城转过身来,眉头蹩得很深,眼中早无半分情感,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混在夜色里更加冷:“我前半生活下来的动力,只有仇恨,你让我如何放下?况且若没有能量石,地国能撑多久?如果我不杀云浅,如何救国?”
森缓和着自己的情绪,对上南瑾城步步紧逼的质疑:“老大,你打小我就跟在你身边,我见证了你的成长和蜕变,你从一个至高无上孤僻的神,变成如今愿意与我为友的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我很感激也很欣慰,因为这样,你的人生才有色彩,是云浅的出现让你的世界有了新的意义,所以我特别欣赏她,也希望她可以陪在你身边,让你放下仇恨,感受幸福与喜悦,地国的存活不是你一个人能承担的,你尽力了,我愿你能自私一次,为你自己活一次,哪怕有一天我与地国一起粉身碎骨,分崩离析,只要你幸福了,我也无撼。”
一长段话说完,森自己也有点意外,面前的男人冷峻的样子闪过一丝动容,眼中瞳孔颤了颤,但很快恢复淡漠的样子,自嘲地笑笑,“我是地国的君王,我的肩上扛着责任,我的身后是信仰我的子民,大哥还在泉下看着我,我怎么能够为我一己私利,将这些抛在脑后,我的目的达不到,是无法真正的快乐。”
愿来生我是一普通人,哪怕没有永恒的生命,哪怕弱小如同草芥,却可以不用身兼重任,没有仇深似海,我可以抱着我的女人,与她相伴到老。
“所以,在我的计划面前,云浅只是我的一步棋,她和云漠都会死在我手下,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包括我自己也不行。”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两个男人闻身后看过来,云浅娇小的身躯看起来那样脆弱无力,她颤抖的手紧抓着门框,用力太大骨节都泛白。
“云浅,你......”森看向她那苍白的脸,倔强的眉眼,便知晓她是都听到了。
南瑾城也看向她,目光于空气中交接,已无昔日的含情脉脉,只有无声对峙。虽然没有只言片语,但彼此都懂。
于是,她懂了。
“为什么?”她直视他,可是泪水漫上来,挡住了她的视线,他高大伟岸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
他开了口,依旧低沉轻缓,仿佛正在说的事与他无关:“抱歉,让你失望了。”
有风拂过,好冷。
心脏那处,被他的话和他冰冷的眼神瞬间冻结,一时无法迸发出炙热的血液,她站在原地,冷得她发抖。
“有时候你该听云漠的话,他让你远离我时,你不应该与我靠近。”他一步步逼近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头顶的光。
是啊,又一次证明,云漠总是对的,而我偏偏孤注一掷,更愿意相信你啊。
那时我天真的以为,再也遇不到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啊。
这是怎么了?一切都是假的吗?
“你的计划是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和云漠?”云浅被他逼得步步后退,却仍倔强地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偏偏眼泪不争气,就在眼眶摇摇欲坠。
“一百年前,云漠杀了我哥,你说我该不该报仇?”他俯下身,与她的视线齐平,在这暧昧的距离,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呵,别逗了,我哥怎么会杀人……”她表情渐渐凝固,突然感到背脊发凉,“什么意思?为什么是一百年前?你们是什么人?”
南瑾城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作答,云浅再看向森,后者与她对视一眼便把目光转移,轻叹口气,终是没说什么。
“你们说话啊。”
南瑾城突然嘴角扬了扬,那曾把她迷得神魂颠倒的笑容,此时此刻只有玩味与阴冷,他稍一运气,周身浮满黑色的火焰,云浅倒吸一口凉气,手捂着嘴阻止自己尖叫出声,她的腿在发抖,呼吸都变得困难。
明明是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小姑娘,却总要故作坚强,强忍着恐惧与泪意。
明明是自己疼在心尖上的小姑娘,却只能为她布满荆棘,逼着她成长。
南瑾城也感到一阵酸涩的泪意,在他漫长的前半生,从未有过如此痛苦挣扎的感觉,就像心脏刺入一根倒刺,无需费力地轻轻拨动,便是一阵刻骨的抽痛。
他彻底心一横,收起所有心疼与怜惜,再次靠近她。
“宝贝儿,想种枫树对吗?”南瑾城手朝身侧一挥,不远处的土地轰隆隆开始作响,很快有一物体破土而出,从一幼苗的姿态迅速向高生长,延伸出无数枝干,瞬间枝繁叶茂,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枫树叶尽数变红。
云浅一边后退一边摇头,不可置信地喃喃:“不可能……怎么可能?”
“云浅,懂了吗?”南瑾城的声音没有感情,冰冷得如同两极“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要杀死你太过容易。”
云浅已然完全如遭受晴天霹雳,事情太多太乱太复杂,她承受不起,终于,眼泪不受控制地流,碎发粘在脸上混乱不堪,心像被人拿钝器一锤一锤击打着,痛得她不能呼吸。
而此刻,面对他的冷面无情,面对他的奇特异能,她只在意一件事。
“你爱我,对不对……”
对啊,若有来世,哪怕我化成一只蝶,也要伴在你身边。
“你说话啊。”
南瑾城依旧一言不发,沉沉地望着她,那双眼里写满太多情绪,却又看不真切。
她低下头自嘲地笑笑,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看着眼前的人,明明是那张夜夜会梦到的熟悉的脸,但他的眼神却完全陌生,仿佛自己从未认识过他。
也对,从一开始就从未真正了解他。
“你走吧,等你强大起来再来找我报仇。”南瑾城转过身不再看她,声音清冷,一如初次相遇那样,“森,送她回去。”
“不必。”她转身走得太快,他伸出的手僵在空中,最终紧握成拳,缓缓放下。
你看,她走的多决绝,就显得你多么的可怜。
血月正浓,那一抹白色单薄清瘦的背影,终是独自消失于黑洞洞的树林之中。
她怕黑啊,真的能找到出路吗?
云浅已然彻底失了魂,心都死了,要灵魂有什么用?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怎样离开,孤身闯入树林里,赤脚早已被石子硌得血肉模糊,她却感受不到痛。眼前随风摇曳生姿的树影,在晦涩不清的光线里形如鬼魅,她却不再恐惧。
只是无论她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如同深陷一片永生黑暗的迷雾里,再也不会看到光芒,正如她今后的路,一样迷茫看不到未来。
这条路她从未认真记过,因为每次都是他带领她,而现在,怎么就剩她一人?
她突然向前狂奔起来,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出口,怎么走?她真的不知道。
直到跑累了,她终于蹲下来抱住自己,无声痛哭。
“南瑾城,带我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
往事一幕幕就在眼前,那时他背着醉酒的她一步步走在大街上,带她回家。
还有雪天,他牵着她的手放入他的衣兜,漫步在皑皑白雪,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南瑾城,带我回家吧,我出不去,我出不去……
这条路好黑,我会怕啊。
可不可以看穿我所有伪装的坚强与倔强,再一次在我身边对我说,有些事,男人来做就好。
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宝宝乖不要怕,明天一觉醒来阳光和我都在身边。
……
南瑾城始终站在原地,看她消失在树林深处,掌心里是被自己紧握拳掐出的血痕,看她失魂落魄地离开,自己何尝不是心痛到无法呼吸?
“你知道她在门后,所以才故意说给她听?”森看着彼此折磨的两个人,也满满都是心疼。
南瑾城不置可否,他现在已然什么都不在乎了,他亲手把自己的爱人推向深渊,而自己也将会回归那阴冷潮湿黑暗中。
“如今,我已无法再对她下手,却也不愿意骗她,只有让她知道真相,给她选择的权利。”他说,“她若想恨我,就恨我吧。”
或许南瑾城这样的人,心思太过沉重,为了仇恨,不惜自己也伤痕累累。
云浅最大的错,在于她对他无条件的推心置腹,而南瑾城的错,就在于真的爱上了她。
所以彼此都是对方命里的劫,没有谁比谁高人一等,在爱面前,我们一样渺小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