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错了,父汗之所以这么做是忌惮我在汗国的势力,不得已而为之。父亲出兵截杀大周商队是假,借大周之手杀我才是真。若当初我束手就缚,等着父汗来救我,那简直就是等死!我若不自救,这条小命恐怕也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丢在了大周尘土之上。到时候我的部下为我报仇,与大周开战,父汗正好可以收渔翁之利!父汗这盘棋下得可真是好呵!”此时的突曼太子的面上突然便带了笑,可是那双双眼却发出阴森森的绿光,犹如一头饿狼。
阿蛮心内有些害怕,她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心胸志向,想起他所说的那句“弑父杀妻”突然便有些震吓。她的脸上勉强露了些笑容,道:“你父汗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之处,你不要怪他!”
“人人都有不得已,人人都有狠心的时候,因为在权力之争中人人都难都感觉到冷意。阿蛮你说我父汗有他的不得已,难道我就没有自己的不得已么?要知道这天下最难的不是他这个汗王,而是我这个草原的太子!”他眼中冷冷的,多了些无奈与忧伤。他的姆妈是为了他的将来而死,他最爱的表姐也是为了他的太子之位而死,就连他最爱的汗血宝马都是为了救他而死。他只有二十四岁,失去的已经够多了。为了不再让自己失去更多的东西,他不得不变得冷心冷肺,不得不计计谋算。
阿蛮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想要缓缓眼前的气氛,讪讪的问:“寻阳公主和你的婚旨已经下了,你们最近有没有再回到洛阳去玩呀?我听寻阳公主说她很想再回洛阳一趟,和你一起!”
突曼太子轻轻的看了阿蛮一眼,眼前的女子一貌倾城,芳菲妩媚,风诀青丝,可是如今却还不能属于自己。他摇了摇头,道:“洛阳过于繁华,不是我所喜爱的地方。再说了这次在长安城中我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办,汗国内又正是内忧外患之时,我实在是没有时间!”停顿了好一会儿,他喝了杯热茶,才开口:“据说你放回代地的逸安王李辰俊最近拿出了大周先皇李泰留下的遗旨,昭告万民,供奉于祖宗牌位之前日日尽香,他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一个保命的护身符了!”
阿蛮想起李辰俊就车而走的那晚,想起他涕泣而去时候面上的悲哀,淡淡的说:“先皇李泰早就预料到有那么一天,所以提前便为他准备好了这张救命符。你猜这张救命符放在哪里,为何当今大周皇帝找了那么久,甚至将皇太后从长信宫搬到万寿宫也没能找出来?”
突曼太子摇了摇头,他与先皇李泰见面的次数有限,但心中却很是佩服这位大周皇帝,佩服他的胸襟,同时惋惜他的离去,他道:“以你们先皇李泰的心智,若是他不想让人提前知晓,那么就没有人能够提前知晓的!你让我猜,我自然是猜不出的!”
阿蛮扑哧一声,轻轻笑了,“对,他的确是有那个能力的。你猜不出也是正常的。因为就连我这个手握这这道遗旨的人也不知晓呢!当初我向先皇要了铜雀台中的一圃玉簪花,先皇顺带着将甄夫人曾经戴过的一支玉簪花簪子送给了我。当时我并没有怎么在意,直到李辰俊要离去的时候才将这玉簪花簪和《广陵散》一同送给了他。没想到他回去没多久便传书给我,说自己这一生恐怕也就这么完了,但是也不至于死了,也不用他人来给他陪葬了!”
“玉簪花中藏遗旨,他果然聪明!可惜忧思过度,终究不利于他,以至于他年华早逝!不过如今的大周皇帝在人格魅力上,也丝毫不输于先皇李泰。他礼贤下士,招待天下豪杰,款待四方豪客,有自己的见闻、胆识,又增长见识,在所有的候选人中,他的确是先皇最适宜的继承人。以他的心胸计谋,以及渐渐树立的威望,日后定能成就大周的鼎盛时期。说实话,我突曼有些时候也不得不忌惮他呀!”突曼太子想起当今大周皇帝的手段与心机,心中明白这个人将是自己这一生的劲敌,亦师亦友,亦敌亦盟。
“是的,他确实很适合做皇帝。”阿蛮的眼中有一瞬间的黯然,接着又恢复如常,道:“据说逸安王爷的随侍中也有幸免之人,一个叫王遂,一个叫龚吉的,如今不是因为其劝谏的功能,而仕途康庄了么!我看他们以后的前途可是无量呢!”谁都知道这两人所谓的劝谏,便是告发,可人生无常,就是这么的戏剧,又有多少人会真正的去纠结里中真意呢!
突曼太子有些诧异的道:“我以为你不会为他们任何人而感觉到忧伤的!阿蛮,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怎么你也问我这样的问题呢!已经有两个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但是我做事唯心而已,不会考虑其他因素。”阿蛮说着,看着门外自己的哥哥进了来,便笑着轻轻的离开了。带着突曼太子送给自己的红釉琵琶尊和一直盯着藏蚁琥珀的相思一同走了。
有缘相遇,无缘相聚,天涯海角,但愿相忆。有幸相知,无幸相守,苍海明月,天长地久。她看着身边已经完全将过去相忘,又将过去相守的相思,不由得叹息她和李辰俊的运命造化。
“云绕禾场,烽沈戎马,遍河阳、尽把黄金铺就。一坐簪缨谭笑里,尘脱风生清昼,醉归凝伫,美人时炷金兽。怎么,突曼太子这场好戏也该收场,你也应该隆重登场才是呀!”阿竹盯着已经远去的妹妹和那个女杀手,笑着对眼前的男子道。
突曼太子看着眼前的男子,狼一般的眼睛便成了鹰眼,里面的锐利更加的多了一些,道:“竹公子,你我心照不宣,谁都知道这场东西突厥之战是我们联手合作的好戏。这戏才上演了一半,竹公子不会就打算退出,让我独自来唱后面的戏吧?以突曼的眼光来看,这大周的郎中又有什么有趣之处呢,何必留恋?不如像以前那般来到草原大漠,我相信那里也一定有竹公子想要的天高云阔!”
“突曼太子太客气了,不过阿竹在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做,这次便不陪太子回去了。阿竹确信即使没有我,突曼太子也能将剩余的戏演得绘声绘色!”阿竹轻轻的坐在突曼太子的对面。
突曼太子并没有很生气,他淡淡的道:“青林竹公子,世间所有的人都叫你竹公子,却不知他们都叫错了,他们应当叫你青林竹公子才更为恰当吧!”
阿竹并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冷冷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人,嘴角带着上扬的算不上是笑的弧度,问:“你想说什么?”
“青林竹公子,据说这个称号至少已经传承超过了上千年吧!春秋孔周制四剑:一为含光,看它看不见,你完全感觉不到其有实体;一为宵练白天能看见它的影子但看不到亮光,夜间能看见它的亮光但看不见其形状,它碰触人的身体,只一下便可将伤口缝合起来,虽感觉到疼痛,身上却无伤口,刀刃上也没有丝毫的血迹;一为承影,在清晨或天暗时,面向北观察它,淡淡地似乎有件东西存在,但看不清它的形状,它从人体内经过,人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为忘归,无形无色,无人能掌,只有其传人才可见。据说当年的铸剑师孔周是天下闻名的剑客,他创立了青林竹一派,一直与王朝共生,生生不息!”突曼太子想要看清眼前男子眼中的情绪,可是究竟还是没能得手。他不明白身为青林竹派的传承人,眼前的这个人为何还是如此的淡然,丝毫没有自豪。
阿竹淡淡的道:“若你这么说,这孔周如此的了不起。那么曾经的欧冶子又当如何,他可曾铸造了精天贯日,日月争耀,星斗避彩,鬼神悲号的天下第一剑湛卢剑,纯钧、巨阙、豪曹、鱼肠也无不出自他手。此外,欧冶子和干将又曾铸造出楚国镇国之剑秦阿剑以及七星龙源剑。这么说来,他岂不是才应该是突曼太子所羡慕的人么?”
“湛卢剑被今大周高祖封存,纯钧剑已与越王勾践长眠,秦阿剑已为秦始皇陪葬,龙源剑已经与唐李渊合葬,都不成气候。巨阙、豪曹已被昆仑三老封存于昆仑山之中。而鱼肠剑逆理不顺,臣以杀君,子以杀父,已经被吴王阖闾尘封,永不再用。所以说欧冶子当然是当之无愧的铸剑师,却不是一名合格的剑客。”突曼太子轻轻的喝下一杯绿色满满的茶水,接着道:“而孔周手下四剑如今却仍旧传于世间,如今忘归虽封于天山之中,然而它的主人却仍旧存于世间。其余三剑,皆活跃于人间。你说是欧冶子聪明呢还是孔周会算计呢?”
阿竹道:“那么你认为他们的区别在哪里呢?”
“区别恐怕就在于欧冶子是剑痴,除了剑什么也不管不顾。而孔周却有一颗治世之心,孔周不但手握四剑,还握有无双的剑谱,再加上得到了当时鬼谷子真传。这青林竹能够屹立于世间上千年,也就不足为奇了!风云诡谲,朝政更迭,似乎从未动过他们丝毫的根须!”突曼太子笑着看着眼前这个掌握了几乎全天下的男子。
阿竹冷冷的看了眼前微微笑着的男子,开口:“难为你这么用心,将我的底细查得如此的清楚。可惜,你却不知,我青林竹有过祖训,世代不得搅入朝政之局,世间纷争。只能辅佐明君,治太平之世。一旦功成,便得离去!”
“如此说来,竹公子有一日竟是要离去的?”突曼太子的新机深沉,从小对于一直暗中帮助自己的那位神秘老人便有诸多疑问,就算是后来那老人凭空消失,他也能跟随老人的蛛丝马迹寻觅得些消息。从而,渐渐得知了这支看似游离于天下之外却又深扎于各国朝政之中的青林竹派。查这个消息他已经用了十二年,他不想再耗费又一个十二年去查青林竹在各国具体的部署了。
阿竹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青瓦飞檐,朱门碧砖,轻轻的开口:“我也不知道!”
他想起在车师的时候,那个像狐狸一样的女孩子也曾经这么问过他,。他们的开始便是以他的谎言开始的,他撒着谎对她说:“温润如玉,剑气如虹,笛声清远,玉面善心,酒不醉人人自醉,竹本无心,奈何有情,竹本有情,奈何卿无意,不求双双对对,只求一心守候你身边,保你一世周全便好!”那时候那个像是狐狸一般的女子还没有爱上他,她只是一直呆在王宫中有些寂寞。但是他从未想过,她是那么死心眼的女子,一旦爱上便是一生,便是无悔。可是他不能停留,他也不敢停留,所以他即将离去。“你要离去?”这是她与他最后的对话,他却没能回答。
与其天涯思君,莫若相忘江湖。这是听了无数遍自己故事的妹妹阿蛮所说的话,他想这样也是极好的。所以选择忘记,也以为自己忘了。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原来自己一直没有忘,反而因为岁月的消磨而更加深刻的印在了自己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