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秉佑紧紧盯着突曼太子,想要从他那双鹰眼之中看出些许的神色。可惜突曼太子的眼中有太多的东西,显得厚重而又深沉,根本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突曼太子轻笑一声,说:“因为我突曼选择的从来都是赢家!”他的自信,他的骄傲,以及他所有的野心都叫嚣着,充斥在他胸中,咆哮着想要将一切宏图伟业实现。
当晚,与此同时,清凉殿中,大周国的皇帝静静看着跪在床榻前的大相国谢贤,良久才开口道:“谢爱卿,朕前几日接到固国公主惜君的奏疏,她在梳中说大周与乌孙的大联姻、大结盟让西突厥不满,如今西突厥打败*厥更加的猖獗,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将西突厥沙曼汗王的小女儿嫁于乌孙国王。乌孙国王细糜胆小怕事,对西突厥向来诚惶诚恐,如今已经决定来着不拒,要将那突厥公主封为左夫人。这件事想必你也是知晓了,你看此事该如何啊?”
人人都知道左为尊,右为卑。如今乌孙国王将西突厥公主封为左夫人,明显是以西突厥为尊,而压制大周在乌孙国的地位了。这倒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乌孙国倒戈,到时候大周的西域商道恐怕又得饱受摧残了。
这些事情谢贤当然也是深有考虑的,他对着这个自己已经服侍了十几年的主子,心中还是有无限的感慨。他回了回神,开口道:“陛下,臣亦自知固国公主远嫁乌孙,语言不通、习俗不通,且与乌孙国王年龄巨差。可两国和亲,非同小可,不可儿戏。臣以为,既嫁之,则安之,固国公主深明大义,必定能够牢记自己的使命,不会让大周的臣民失望!”
“既嫁之,则安之!谢爱卿这话说得好,不过惜君远嫁他国,又遭遇不淑,真是让朕又怜又惜,又惜又悯,又悯又疼。谢爱卿,日后每年都要派使者前往乌孙安抚公主,对公主嘘寒问暖,并将公主所思的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特产带去!朕也希望她能够在乌孙过得开心、自在一些!”皇帝枕着药枕,沉思着说道。
谢贤再次拜倒,大声道:“陛下圣明!固国公主若是在乌孙有知陛下如此挂念,心中必定感怀。老臣相信固国公主一定能够忍辱负重,为大周子民做表率!”
“希望如此!不过,谢爱卿,这乌孙国对于大周来说非同小可。这次乌孙国王又与西突厥联姻。朕是想这乌孙国不会又像先前一般首鼠两端邪?”皇帝虽然深知平西将军韩兴坐镇西域边关,但心中还是忍不住的担忧。
谢贤斟酌良久,才开口道:“老臣以为如今切不可与任何方开战,西突厥虽然躁动,可其毕竟要提防东边的*厥,北边刚刚兴起的乌提斯部落,而且西域各国虽然不敢与其作对,可亦不是真心实意的待之而是惧怕它。况且我大周北疆有大将军陈三金及昭阳公主镇守,西境有平西将军韩兴把关,镇北将军冯安世也长期在北疆及西域走动。老臣想如今的西突厥与西域诸国都不敢妄动,陛下只需静观其变,因动制动即可。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恐怕还是朝中之事啊!”
皇帝点点头,开口道:“谢爱卿所言极是。如今*厥松波出尔反尔,残杀我边境商队,如今是民怨沸腾,商队们义愤填膺都要朝廷为他们做主呢!而这东厥质子却在这紧要关头潜逃,真是雪上加霜啊!”
“陛下,我大周商队为我大周做出过卓越贡献,将西域、北疆、南境的商路都打通,使得我大周国强民富,物资丰盛。况且他们是大周的臣民,本就应受大周的庇护。不过,陛下心中想必也是明白的,这*厥汗王使得的是借刀杀人的高招。若是我大周真将东厥质子斩杀,掀起站端,恐怕正是中了那松波的诡计啊!到时候那东厥质子的娘舅家必定义愤填膺,士气鼓舞,会与我大周将士一决死战。这样下来,那松波不但将突曼太子在*厥的势力一网打尽,更会大大损耗了我大周的军力!”谢贤这一生,大约是前半辈子过得极其不如意,所以他自掌握大权以后虽然也参与权谋争斗,但在大事上却从来不糊涂,是实实在在为国为民的。
皇帝知道谢贤的意思,一旦这战端被挑起,一旦大周军力大受损折,那么这周围一直臣服与观望的国家都会趁虚而入,那么到时候大周恐怕就会陷入战乱之中,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饿殍满地,哀鸿遍野,人丁不旺;寸草不生,四海皆荒田。到时候恐怕才真的是大周的劫难。他皱了皱眉,开口:“朕何尝又不知其中的厉害呢?莫若说这东厥质子是我大周杀害的,就算是他在大周境内被人杀害,这战端也是要起的。为了以防万一,朕派韩相带禁军前去将他提进宫内,可谁知他却早已跑了。”
“陛下圣明,这突曼太子在*厥也算是个聪明人,老臣想他必定还在这长安城中。只要我大周将这次危机解除,他必定会现身。这样做,我大周在*厥也算是有一个盟友了!”谢贤并没有将如何平息这次危机的方法说出,因为他为臣多年,深知这帝王的九重君心。
皇帝也知道这是谢贤一贯的作风,说话总是会留有一定的余地,好让后面的人发言。他在心里笑了笑,开口道:“朕听闻这北疆边界常年有一支沙盗,分不清究竟是哪一国的人,又似乎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无恶不作,为非作歹,很是让边境的百姓受苦。前几次我大周军士几次要将其抓获,哪只这支沙盗十分狡猾又滑入*厥境内。朕想定是他们扮作*厥军士,截杀我大周商队,破坏我大周与*厥联盟。朕会立即下旨命大将军陈三金派人务必将这支匪盗一举歼灭,以给我大周众商队一个交代,以还我盟友*厥一个清白。谢爱卿,你看如何?”
“陛下圣明,老臣觉得如此甚好。”谢贤是个做官之中的老顽固,无论在任何时候他都定不会对君臣僭越一步。皇帝赐座,他也总是诚惶诚恐,从来不会坐下,而依旧是要跪着或者站着,以示臣子的本分。
皇帝摆了摆手,道:“谢爱卿也站了许久,跪了许久。这地转凉,你年纪又大了,必定承受不住。今夜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你就先下去休息吧!”
谢贤犹豫了一下,想要再说些什么可终究又没有说。皇帝在他身后道:“朕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日后朕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谢贤回身再次说了个“是,陛下”后离开了清凉殿。
“你已经在帘后听了这许多时候,总也该出来了吧?”皇帝对着那厚重的大金色屏罗道。
百草从那里轻挑着帘子便出了来,道:“这固国公主也真是可怜,远嫁乌孙国去服侍一个六十多岁快要做古的老人,还得忍受乌孙国王新取的左夫人和一众嫔妃。计算是锦衣玉食又如何,这心寒、心碎、心痛,又哪能是金银玉器能够弥补的呢?”
皇帝接过三喜手里的药,闷声喝下之后,淡淡道:“她是大周的公主,身上有的不应仅仅是这些情感,她身上肩负的是整个大周的使命,通过她建立起来的是大周与乌孙国良好和谐的关系。她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必定能够明白这些道理的!”
“呜,她明不明白这个道理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的是要一个不满十八的女子嫁给年过六十的男子,这在药理上也是说不通的。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这滋味一定是别人所感受不到的!”百草看见皇帝乖乖将黑糊糊的药喝完,想要将他的心思从那些厚重费脑筋的朝事上转移开。
“咄,哪有你这样想问题的?那要照你这么说,这世间只要是嫁于六十老者的女子岂不都过得极为悲惨?朕看呀,也不见得的。这世间也有这样的爱的,真真切切的爱。”皇帝也知道百草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可自己的父皇与母妃便是这样子的组合,他难免也是从心底里不赞同百草的说法,而从心底里期待着两人之间是有真正的感情。
百草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道:“我也就说着玩儿的,你也不必太过于当真。这公主在乌孙国究竟过得怎么样,又与我百草有什么关系呢?夜已深了,你又起的那样早,早点歇息吧”说完,便往殿外走去。
在百草走后,皇帝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起来,坐在自己这张华丽宽大的龙床上,挥手讲所有人都赶到了殿外。他一个人,看着幽幽升起的香气,认真的看着外面那轮又圆又大的月亮,无声的哭了起来。他是帝王,是至高无上的,只能威严,只能肃穆,但是决计是不能哭的。他已经有十年的时光没有哭,甚至是没有过哭的想法。他永远都记得自己上一次哭的时候,那时候自己的母妃死了,是生生在自己的面前被带走的。母后哭得那么凄惨,那么动人,梨花带雨的。可是父皇丝毫没有动容,他那张衰老苍白的面容冷峻异常坚定。母妃走了,他终究还是忍受不住,跪倒在地,泪流满面,恳请父皇放过母妃。可父皇冷冷的看着他,对他说:“泰儿,你不要哭。父皇已经决定将这大好江山交到你的手中,日后你便是帝王,是至高无上的,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父皇会用整个天下作为补偿,以后你能得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后来他果然得到了整个天下,得到了父皇口中所有的东西,可是唯独失去了心,那颗开心单纯美好的心。他用力的咬住自己的手,忍着不让自己的哭声传出。他是帝王,是这个国家之中权力最高的至高者,是不能够哭泣的,更不能让人听到自己的哭泣。
“陛下,陛下?”门口传来三喜试探的声音。
李泰用手紧紧抓着床沿,直到自己那本就瘦若骨柴的双手都渐渐的发白,他才开口:“这么晚了,什么事儿?”
“陛下!”三喜特意压低了声音,看着已经被自己疏散到很远的那些人,贴着门儿说道:“无忧公子来了!”无忧公子来便说明了是有紧要的事情,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下,无论是多么的晚,皇帝都是要见他的。
公子小白进殿的时候,皇帝已经重新躺在了龙塌上,看着他进来,虚弱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弱弱的微笑,道:“无忧,你来了!”
“陛下,我此番来还带了一个人来。我想陛下一定也想要见这人一眼。见了这人,陛下眼下的很多难题便都会迎刃而解了!”公子小白轻轻的行了一个平礼,并没有行跪礼。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的待大周皇帝的,无论是在人前还是在人后。
皇帝再次笑了,稳了稳自己刚刚哭得有些痛的心,笑道:“既然无忧都这么说了,便让突曼太子进来吧!”
三喜听了,忙从偏殿上引了一位全身披着黑衣遮着面容的男子。那男子见了明黄色床榻上的大周皇帝,看着他虽然英俊非凡可那身上的病态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了。他屈着身子将自己的右手搭在左肩膀上行了一个草原儿郎的礼后,用他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直直盯着那着明黄色中衣的男子。
“突曼太子既然都进了朕这九重皇城,为何还遮着面还不肯露真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