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议大夫崔浩突然便跪在大殿上,大呼不妥。皇帝玩味着说:“崔大夫,为何不妥呀?这帝王充盈后宫,繁衍子嗣,大都是历朝历代的好事大事!为何你说不妥呢?”
崔浩一身正气的说:“皇上登基已七年有余,选官宦家适龄女子充盈后宫,繁衍子嗣,自是祖宗社稷之福气。可大周是礼仪之国,出行有礼,坐卧有礼,宴饮有礼,婚丧有礼,寿诞有礼,祭祀有礼,征战有礼。皇上要充盈后宫,也应当遵循《周礼》,行祖宗之礼,做光明之事!”
这底下的官员想的都是这皇帝中意自家推荐的女子,可没料到他一股脑儿收进去。自然全都起身,纷纷表示赞同崔浩的建议。这一场盛大的“选妃宴”也就算不了了之。
“世上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猫脸王爷在阿蛮身边突然说了一句特别富有哲理的话,让阿蛮有些惊讶的转过头看着他。“怎么,没见过本王爷这么帅气的时候?得,反正这迎军宴也没有多大看头了,走,我带你去另一处好玩儿的地方!”李辰俊拉起阿蛮便想退席,却见淮北王挡在自己身前,他笑了,说:“二哥,放心好了。我是不会把这小狐狸怎么样的!”说完,拽着阿蛮的披风便走。
阿蛮刚走出这甘泉宫,便被扑面而来的冷风给冻住了,逸安王爷将披风扔给阿蛮,自己仍旧踏歌前行。阿蛮将披风披上后,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他。本来她是想抱怨两句的,但一想到这猫脸王爷慵懒的眼神和阴晴不定的性子,便又闭上了嘴。逸安王爷一路上并没有理会阿蛮,自顾自的走着,直到到了一座有些年代,宫门禁闭的大宫苑前,他才止住了步子。
阿蛮瞪大了自己的双眼,借着月光,总算是将宫门之上的三字大字“铜雀宫”看清楚。阿蛮这才想起这铜雀宫是这逸安王爷的祖母甄夫人的住处。当时甄夫人得到盛宠长达十几年,想必这铜雀宫又是另外一番热闹景象,而不似今日这般冷清。
“当年皇祖母进宫,得到皇爷爷宠爱,皇爷爷立马便为祖母建起了铜雀宫、逍遥台,两人终日缠绵缱绻,好不快活!当时为了讨好祖母而进出这道门的人数不胜数,门外好不热闹。恐怕没有人会想到几十年过去,这里会冷清成这般吧?”逸安王爷轻声叹息一声,推门而入。
门内仍旧很干净,因为当年先帝下令大周后妃永世不得入住铜雀宫,这铜雀宫便成了大周后宫难得的一片清静之地。因为有圣命在,定期还会有宫人前来打扫。所以里面并不破败萧条,只是过于冷清,没有人气。
“可惜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祖母自幼便体弱多病,无论这世上有多少神丹妙药,有多少神医妙手,也无能为力。祖母自知自己因为病痛折磨损了容颜,所以病后一直不见皇爷爷。皇爷爷来,祖母总是以纱覆面,说:妾身长久卧病,容貌已毁,不可复见陛下,愿以适及母家相托。皇爷爷不理解,问:夫人病势已危,非药可以医治,何不让我再见一面?皇爷爷在祖母面前总是以平常老百姓的称呼相称,而从不摆皇帝的架子。祖母心里明白自己手中唯一的筹码便是皇爷爷的宠爱,所以更不见,从而推辞:妇人貌不修饰,不见君父,妾实不敢与陛下相见。但皇爷爷实在是想祖母得紧,所以还是不放弃,说:夫人不妨见我,我将加赐千金,并封拜你兄弟为官。祖母叹了口气,说:封不封在帝,不在一见。”逸安王爷微微笑了笑,打开了一间满是画卷和乐器的房间。
“长此以往,皇爷爷也生了气,一定要见我祖母,并用手来扯祖母面上的纱,祖母只是转向床内,欷歔掩泣,任凭皇爷爷再三呼唤,她也只是独自啜泣。皇爷爷是一国之君,哪里吃过这样的闭门羹,心里不悦。一怒之下拂袖而去。阿蛮,你说我祖母到底是爱我皇爷爷还是不爱呢?如果爱的话,又怎么狠下心来拒绝见他;不爱的话,又为何要独自默默忍受病痛和相思呢?”逸安王爷摸着一卷画轴,转过头来嬉笑着问阿蛮。
阿蛮看着他嬉笑的脸,却看出了那双悲伤的眸子,心里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么的悲伤呢?但她还是认真的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想你祖母此时想的更多的是你的父王而不是你皇爷爷,所以便将她对你皇爷爷的爱深藏在心里了吧!”
“阿蛮果然还是懂我祖母的,要是你生于那时,定能讨得她欢心!周围服侍我祖母的人都说:夫人想要将适皇子和母家托付给陛下,见一见陛下不是更好么,为何硬是要忤逆陛下惹陛下不高兴呢?我祖母说了一句话,道出了宫中所有女子的悲哀,她说:我以容貌之好,得从微贱爱幸于上。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龙阳君尚如此,何况我辈乎!上所以挛挛顾念我者,乃以平生容貌也。今见我毁坏,颜色非故,必畏恶吐弃我,意尚肯复追思闵录其亲人哉!”逸安王爷忽然打开一卷画轴,画中女子不是宫妆贵髻,而是穿着一件碧绿翠烟裙衫,一头长发倾泻而下直直的披在身后,眼睛里满是笑意,站在一片青林竹中。
画中的女子很美,美得倾城倾国,但让阿蛮觉得舒服的更是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和满含笑意的面庞,能给人带来无限的舒适,让人情不自禁的放松。“你祖母真美!”阿蛮由衷的赞美了一句。
“是么,可据老宫人回忆说我祖母自入宫以来从未穿过这样的衣裳,也不曾披头散发过。有些时候我都在怀疑我皇爷爷究竟画的是不是我祖母了!”逸安王爷有些感慨的说。事实上他也从未见过自己那被大周国传的神乎其神的祖母,对于她当年的美貌究竟如何自己也是不知了。
世人都知道的是甄夫人是先帝生前最爱的一个夫人,并且知道先帝在甄夫人死后以皇后之礼下葬,并在其棺之内留下一个位置供自己死后去躺。这甄夫人倒成为了先帝在世时唯一带着皇后之称进入坟墓中的。不但如此,甄夫人入葬之时,他身穿素衣,只食淡粥,并且召集百官在宫里集体举哀,举国震惊。也如甄夫人所料,先帝在甄夫人死后不但没有见怒于她的亲人,反而是优厚了他们。甄不悔一生平安而终,六皇子李适也是早早便被分封出长安城,在长安城外长大,倒免了许多的是非。先帝在甄夫人死后郁郁寡欢,每日每夜的思念她,激起他无限的痛苦,他将自己与甄夫人所居之处铜雀宫、逍遥殿封闭,不再安排任何人入内居住。自己却时时在内看着她生前的画像出神,思念之情更是日夕递增。有一日,先帝去了昆明池。昆明池在上林苑中,池中有豫章台、凌波殿及一条石刻的鲸鱼。石鲸长三丈,每到上天下雨的时刻,石鲸首尾皆动。昆明池东西各立一个石人:一个是牵牛,一个是织女,做成天河的样子。时值秋日,先帝坐在舟中,见夕照西斜,凉风激水,景物使人凄凉。不禁触事怀人,想到甄夫人生前的种种好处,于是自做新词一首,名《落叶哀蝉曲》,其词曰:“罗袂兮无声,玉墀兮尘生。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重扃。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先帝出来游昆明池,本为散闷解颐,谁知反添了许多新愁,于是回到延凉室中休息。他觉得很疲倦,睡眼之间,忽见一人袅袅走进。原来竟是甄夫人,她手携一物,赠与先帝,并说:“这是蘅芜香。”武帝忽然惊觉,回忆刚才的梦境,历历如在眼前。又闻到一阵香气,芬芳经久不息。他记起甄夫人梦中所赠的香,到处摸索却找不到。但是枕席衣襟,却不知怎么的沾染了香气,因此改延凉室名为“遗芳梦室”。这些事情即使是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大周国内人人也都可以侃侃而谈,可见当时先帝对甄夫人爱之切情之深。
更有甚者,先帝怀思转切,召来一个方士,让他在宫中设坛招魂,好能与甄夫人再见一面。于是方士在晚上点灯烛,请先帝在帐帷里观望,摇晃烛影中,隐约的身影翩然而至,却又徐徐远去。先帝痴痴的看着那个仿如甄夫人的身影,凄然写下:“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来迟。”原来深海里有潜英之石,颜色发青,且轻如毛羽,天气寒冷石头却是温的,当暑热时反而变冷。把这种石头刻成人像,可以说话,方士将石像置于纱帐里,宛若甄夫人生时。但因石头有剧毒,不可接近,只可以在远处观望。
关于甄夫人与先帝相爱的传说是那么多,让世人都认为他们之间剩下的仅仅是爱意而没有其他的无关爱情的东西。世人都愿意去相信美好的东西,而懒得去深究里面的是非东西。哪知道真正处于里面的两人心中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呢!
“阿蛮,有些时候我觉得我皇爷爷对于他每一个女人都是爱的,无论是最先的月夫人、王皇后、卫夫人、梅夫人、瑕夫人、玉夫人,还是我祖母或者是后来的新夫人,我觉得他个个都爱呢!”猫脸王爷慵懒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戏谑的表情,接着说:“以前我还小的时候和我父王一起进宫来见皇爷爷便觉得他的眼神中无悲无喜,空空如也。对于他的每一个女人,仿佛都是一样的眼神,懒懒的审视。后来王皇后被诛,新夫人被杀,让我觉得我皇爷爷似乎喜欢她的每一个女人,但都不及喜欢他的江山。”
“美人与江山,都是自古以来男子最心爱的东西。先帝心中有自己的选择,也是不错的!”阿蛮并不知道先帝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是她知道自古这江山与美人是不可兼得的,因为江山而放弃了美人是千古明君,而因美人放弃了江山的可就是昏君一枚了。至于这其中的辛酸苦楚,也就只能由当事人体会了。
“那你是赞成先帝的做法了?”逸安王爷突然有些气愤的看着阿蛮。
阿蛮被那双黑得如同猫眼的眼睛吓了一跳,手上拿着的那盒甄夫人生前所用的螺子黛也被吓落了。阿蛮生气的一边捡东西一边嚷嚷:“人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又怎能随意评价别人的做法呢?你不满他的选择,又怎知他这样选择时心有多痛呢?真是的!再说了,赞同又怎样不赞同又怎样,他选择都选择了,你还能怎么的?”
“哈哈,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难怪二哥喜欢!现在就连我也有些喜欢了!”猫脸王爷又恢复了他的慵懒与戏谑人生,将甄夫人生前所用的箜篌、胡笛、排箫以及古琴都一一摸了一遍,坐在了旁边一个别致的躺椅上。
“你胡说些什么呢?我可是有了婚配之人!”阿蛮本来就不太喜欢这个老是慵懒着一双眼到处偷窥别人,又整日里嬉笑无度的人。现在听了他的话,更是生气。
“阿蛮,记住,世上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