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节等人从东城的广顺门头阵而出，带人直奔偏南的平夷门。平夷门已经被建虏控制，将成千上万的辽阳城百姓堵在了那里，对于建虏来说，这些汉人依旧是财产，抓回去作为奴隶供他们驱使，或种田，或养牲畜，手脚麻利模样还可以则用作使唤仆人。所以，当这些财务不再想逃跑时，他们并不会滥开杀戒。

此时的平夷门就是这种情况，百姓们在刀林枪雨里自动选择了臣服，战火熏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低着头，听着几百名建虏有说有笑，不时抬起头来偷偷瞟上一眼，然后快速的低下去，好像做贼的一般心虚。

“巴伯恒泰，你小子这次功劳不小呀，听牛录那会子说你进城时砍了一个把总？真厉害，论军功，这次你说不定能升个代子，能管半个牛录的人……嗳，恒泰，我妹妹也到了嫁人的年龄，她就喜欢像你这种英雄”，一个建虏拿胳膊捣了捣一边的同伴，眉眼向两边开着，白眼珠甩在一边一副讨好的样子。

“你咋不把你妹妹直接说给咱牛录大人，给他做个小你脸上不是更有光。做什么代子的事情你不要乱说，八字还没有一撇”，被叫做恒泰的并不领情，嘴巴一张，毒舌一般喷出一堆冷言冷语。说话间还拿眼睛向骑马的牛录瞥了几下，好像很忌讳。

“兄弟，话不是这般说”，建虏压低了嗓子，趴在恒泰的耳边说:“你放心，我妹子的心就在你那里呢，我以前是嫌弃过你，可我就这一个妹妹，还能让她随便嫁个人吃苦。我也知道你担心什么，咱牛录大人平日是凶恶了点，可还不至于吞了你的功，回去我就……额，咕咕……”，建虏还待说着，突然喉咙一紧，到口的话变成了一堆的血泡，咕咕的干叫了两声，身子一松。

恒泰正伸直了耳朵听着，突然脸上一热，像泼上了热粥，黏糊糊的。下意识的转头一看，一根箭簇恰好穿透了同伴的咽喉。随着同伴缓缓倒下，他看到了远处冲来的敌人，为首一将跨马扬刀。

“明，明军，明军打来了”

恒泰裂开喉咙大吼一声，向城门处的大队人马跑去。

刚跑出十几步，马蹄声就炸响在了耳边，恒泰这才彻底的反应过来，急忙转身抽刀。突然全身一轻，他就看见了一个无头身子，手摸在刀柄上，前冲了几步才扑地到了。一个白须老将举着怪异的钢刀泼出一阵银光。

“杀”

跟在身后的汪节一亮银枪，三十号骑兵摆成了一个楔子形状，以老马贼林振东为锥子尖，他跟叔广骑护住其两侧，对着仓促间迎过来的建虏撞了上去。

林振东钢刀连挥，手段毒辣，一旦交战就是血肉横飞，先是一刀卸掉了一个建虏的膀子，然后反手一刀豁开一人的胸膛，钢刀横扫，旋飞了两颗头颅。

汪节挺住银枪将围上来的建虏一一挑飞，银枪长舞，轮出一片空地，建虏一旦近身，无不是片刻间就被捅成个血葫芦。五十七斤的重枪，兜头砸下，两个建虏咬牙发狠，相互看了一眼同时举刀格挡，铿的一声，刀断人亡。一个脑袋偏在了一边，一个胸膛塌了进去。

没有了建虏的看守，躲在逃难百姓里的溃兵也趁机作乱大喊逃跑，鼓动百姓向城外逃窜。

“嗡嗡”

厚重的城门被百姓推开，一窝蜂般向外涌去。成千上万的人大喊着向外跑，瞬间冲垮了建虏刚刚整好的队形。跑出城的百姓像开闸的洪水，一会儿功夫就摊了个漫山遍野。从这时，他们不会成为建虏的奴隶，但依旧转变了一个身份，那就是——难民。

……

“世明，取我官衣来，当年太祖皇帝开国时规定下文武官服，不可随意僭越，我这一身盔甲别兀的冲撞了他老人家”

城墙上，仆人唐世明正侍候袁应泰，为其穿上鹤纹方补圆领袍，系好玉带，然后工工整整的为其带上乌纱官帽。

袁应泰双手捧着印绶，腰间配着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迈着四方步，缓缓走到广顺门的城楼里。

将印绶放在正堂里，对着京城的方向恭敬的三叩首，太吸一声：“臣，掌管辽东不足一年，如今兵败城破，万死不足恕此罪，但臣智拙力尽，无能为矣。愿吾皇再遣良将，以图恢复之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再看了看辽东大地，然后从怀里摸出临时找来的粗制白布，用力一甩，拴在了房梁上……

唐世明在城楼外等了一会儿，听不见了动静才豁然推开了门。

他没有立马冲进去，而是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嘴唇颤抖着，咬牙用力憋着没有哭出声来，只断断续续的呜呜着，喉结上下抖动。

又过了一会儿，袁应泰彻底断了气。唐世明扑通跪了下去，拿膝盖磨着进了城楼，抱着袁应泰的腿大恸。

“老……老爷，老爷……”

唐世明一把老泪模糊了双眼。

唐世明直哭到有了些头晕，喉咙发甜才作罢，他晃晃悠悠的出了门，感觉天旋地转的，傍晚的风很急很细，钻进了骨头里，冻的人瑟瑟的，他四下里游荡，像一个失去了头颅的鬼，终于，他寻到了一根着了火的木棍。

“世明，大人呢”，转身不见了袁应泰，宗琛大叫。

唐世明木然的转了转头，一抹诡异的笑容蹿到了脸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声音凄厉，宛如夜间鬼魅。然后将火棍扔进了城楼，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不多大功夫城楼就窜起了冲天大火。

唐世明继续大笑着，然后纵身跳进了火海。

宗琛一刀抹死冲到身前的建虏，亲兵此时也已经全部战死，城下的几千明军全数战殁整个广顺门变成了一片血红。

突进来的建虏长枪一个突刺正捅进宗琛的肋下，宗琛咬牙别住枪把，挥刀卸去了敌人半撇身子，血水溅了满身。

围攻上来的建虏，看着眼前的血人都不敢向前，举着长枪一个劲的颤抖，一个个喊着“上，上，快上”，却没人带这个头冲锋。

战脱了力的宗琛背靠着城墙，拿刀杵在地上支撑着身体。鲜血从伤口里涓涓流出，浸透了战甲。

……

火势越烧越大，烈焰越烧越高，最后窜上了云层，与天边的晚霞一道，映红了半个长天。

平夷门血战的汪节在身后的红色帷幕升起时心猛然漏跳了几拍，随即一口鲜血涌上来，从马上坠了下去。

几十名建虏好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猎狗，呲牙咧嘴的直奔汪节，锋利的弯刀闪花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