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突然发作,张四鸣也有些不解,当下不确定的问:“公子,事情是不是不妙了?”
“岂止是不妙,沈阳都丢了九天了,辽沈二城相距不过二百里,就是大军缓缓而行也不用四天就到了,恐怕建虏此时早就兵临辽阳,就是不知有没有被攻破。这辽南的金复海盖四卫以及沿路的各屯堡具是闭而不战,宁肯坐死家中也不敢出兵驰援。咱这一路过来,连难民都见不多少,想是前方的消息被控制住了,辽南几十万百姓还兀自不知呢”
“啊?”
听到汪节一番解释,张四鸣惊的大张着嘴,合都合不拢。他虽然一直撺掇着汪节称王称霸的自立,不过是想跟那魔怔了的韩茂一般趁辽东战乱偏居一隅。有机会再徐徐图谋,不曾想这辽东的一些军官竟然比那腐朽了的老兵油子更为混账,如此以来却也是个大机会。
不过张四鸣的吃惊里却不含惊慌,而是惊喜,推测出辽东这个糜烂的情况后,一抹喜色悄无声息的跳上了眉梢。
对于他这种阴谋家,百姓的生死仅仅在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阶段。换句话说,如果百姓活着能让他达到目的,那他就成了个仁慈的谋士,替自家主公想出千万种救民于水火的主意来。而若是百姓的死能让他获得利益,他同样会想方设法的让主公不去理会,端地是比那些兵油子还要可恶百倍千倍,算是彻底的被猪油蒙了心。
张四鸣这点小心思却没有逃掉汪节的眼睛,全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对于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军师,汪节拿眼白深深的剜了他一眼,“先生,整个辽东就要没了”
这一提醒张四鸣才清醒过来,明军畏战却养肥了建虏,当下他自己也有了些不好意思。
“辽阳一旦丢失,辽东局势就算全盘崩了,到时……”,汪节打量了四周,马鞭一挥,“哀鸿遍野”
汪节不禁有了些颓丕,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想必就是这样了。
“张师父,你速速回去,让老怪他们准备好营救难民,还有,空出几艘船来火速赶往三岔河口接应我们”,汪节略一思考下了调派的命令。
张尚武也知道势态紧急,不再犹豫,一扯缰绳,挥鞭而去。
“走”,看着张尚武得令而去,汪节一磕马肚子带领众人向前疾驰,马蹄踏出一片尘土飞扬。
如此这般马不停蹄的赶路,直走了两天,马跑的不成了样子。除了汪节的大宛马乃是良驹其他坐骑都脱了力,好在距离辽阳较近的鞍山堡存有不少军马,汪节凭借着征虏大将军的官印征调了三十多匹上好战马。众人轮流换乘,速度快了不少。
在第三日上,他们终于远远的看见了所谓的辽阳坚城——如今成了人间地狱一般。
城墙上下被血冲了一遍,入目一片黑红,宛如被饕餮吞噬了的鬼城,阴森瘆人。绕着城墙上百辆攻城的大遁车狼烟滚滚,火苗乱窜,远远就传来木柴燃烧的噼噼啪啪的声音,有的被烧的散了架,轰的一声就倒了,随即就是一阵火星四射。城门口已经大开,从里面涌出大批逃亡的难民,拖家带口的呼天抢地,嚎叫声传出好几里地。
城墙上还爆发着战斗,明军跟建虏正在血战着,杀声刺耳,城下疾驰的汪节等人仿佛都能听见刀剑划破血肉那霍霍的声音,纠人心魄。不时有人从城上摔落下来,十米高的城墙,一旦摔下,断无生理。
辽阳城分作南北二城,南城共有六个城门,北城墙与北城相接,其余东西南三面城墙各有二门,此时汪节他们所到的就是南城墙东南位置的安定门。到了近处汪节才发现这些难民里竟然间杂有大批的明军,慌乱的神情比那些难民还要厉害,让人发指的是一些士兵见前方被逃亡的难民阻拦住挥刀便砍,硬是想杀出一条路来逃命。
“妈-的,不去跟建虏拼命,倒在这里祸害百姓”,脾气暴躁的马五恶狠狠的骂道,其他人也都是面露怒色。
此时安定门已经堵满了人,难民,溃兵,乌泱泱的一片,水泄不通,将本欲进城的汪节等人挡在了外面。而城内心急的溃兵也轮起了兵器,难民纷纷扰扰越发堵的结实了。
汪节之所以要进城其实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里,他想辽沈二城足足驻有十五万大军,就算战败也能有半数逃出生天。若是将辽阳城内的辽东经略袁应泰救出,撤往辽南也好,辽西也罢,相信都能聚起几万人马来,背水一战尚有回寰的余地。当然,他也知道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辽南驻军,辽东军力他已领教。不过看着这么多逃亡的难民,他心里何其难受,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试试看。
“马五,广琪,前面开路,杀进城去”
汪节赤红着眼睛下令道。
马五,叔广琪得令后看着眼前的难民跟溃兵,一咬牙挥下了手里的兵器,一杆长枪,一杆马槊齐齐砸入人群,登时就有七八人毙命,然后用力左右一摆,将人流挡在了两侧,一磕马肚子,纵马向前。
城墙厚度足有七米,如此四番,汪节一行人才进了城,看着身后倒地毙命的二十多人,有难民有溃兵,汪节目眦欲裂。
“走”
汪节大喝一声,硬压心里的悲痛,他下决心不会让那二十多人白死。
辽阳城作为辽东的首府,城内规划的很是整齐,街道笔直平坦,纵横有序。挤过靠近城门的人群,视野便开阔了。
汪节一行人走了没多远,就远远的看见在辽东都司衙门那里,一队建虏士兵正在与负隅顽抗的明军交战。
交战的明军已经不足二十人,仗着衙门口厚重的木门勉力支撑。不断有难民跟溃兵经过这条大街,但无不是远远的就避开,汪节看了一眼抱着行李闷头逃命的百姓,心里压抑的喘不过气。
那一队建虏也就百十人而已,他转身看了看安定门方向,那里聚集了少说有万余人。一个比一个疯狂的向外挤,他们也许不知道,哪怕他们用痛哭的声音朝衙门大吼一嗓子,上万人的叫声也足以将那看起来无所畏惧的建虏惊走,从而救下那二十多条人命。他们更不知道,这二十多人拖住的建虏已经救了他们中的无数人。
以解救辽东百姓免于兵祸为己任的汪节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被打的体无完肤。好像一颗炽热的心脏就那么被扔进了冰冷的渤海海水里,从血管冻到了腔子里。
汪节的眼睛有些刺痛,烈焰冉冉,他猛的一拍马屁股,轮起虎头银枪,他要去救那些刚才自己还怒骂的辽东袍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