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林间的少女施施然走上临谷的绝壁,一双梅花翻边小踏靴在山路上踏出一行浅浅的脚印,顺着石阶蜿蜿蜒蜒。
少女攀着压满积雪的树枝,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透过层层的枝杈向那老者看来,长长的睫毛翘着弯了上去,还沾着一片小雪花,剔透美妙,灵动非常。
“哦,疏影呐”
老者转过身来向女孩招招手,一脸的慈爱,“过来陪爹看看日出,好久不见你上山玩了,今天怎么舍得一大早就来了?”
疏影蹦蹦跳跳的走过来,小手攥在一起垂在身前,看起来像个乖巧的小兔子。
“爹~,不兴这么笑话人的,不就几天没上来了……也没见你下山看我”,女孩婉婉的声音很是动听。
“哈哈,随你娘,不讲理”,老者在她的鼻子上刮了刮。
“想我娘了?”
疏影皱了皱鼻子,“我跟我娘长的是不是很像呀,每次照着镜子我都会想娘的样子”
她抬头看了看已经隐隐露出半边的初阳,“你老说女儿像娘,不讲理,那你怎么喜欢娘的呢?”
老者眼角的皱纹里仿佛装满了无数的柔情,闪闪的。
疏影等了一会儿见父亲没有说话,以为自己触到了父亲的痛处,刚要宽解几句,一声颇为调皮的话幽幽响起。
“你娘,有点野蛮,有点无礼,但……我喜欢”
疏影心思一惊,然后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咯咯的笑声传来,树枝上的积雪都好像跟着跳跃起来,雪花洋洋洒洒的飞舞。
“对了,你上来只是陪爹看看日出么”
老者被女儿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随便找了个话题。
“当然了,想爹了嘛”
疏影抱着老者的胳膊就是一阵摇晃,“还有,山下有人来找爹,看起来好像挺急的”
“……”
老者咧了咧嘴,用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句“看起来挺急的?”
“嗯呐,是挺急的,是个老汉,看起来好像有些眼熟,不过他只催女儿上来找你,就没好好看他……对了,他还背着一柄刀,好几个齿,挺丑的”,疏影想了想说。
“好几个齿的刀……”
老者略微一想,大致清楚来人是谁,“唉,一晃十多年不见了,没想到这老家伙还能来找我……疏影,以后要先说这种事情”
……
又昏睡了一个多时辰。
汪节睁开朦胧的双眼,看着太阳已经升起来,农家里房屋稀稀疏疏的没遮没挡,清晨充满朝气的光芒洒进偏房里,落到他的手臂上,脸颊上,像暖暖的微风轻轻触碰着。
毒药已经过了最初猛烈的药效,不再像几个时辰以前那般在体内肆无忌惮的流窜,如果刚中毒时毒素就像冲下山的猛虎,那现在则成了潜伏起来的毒蛇,獠牙已经收拢,盘着身子,时刻等着猎物在毒液的侵蚀之下渐渐衰弱,然后再张嘴吞噬。
汪节只感觉四肢无力,胸腹里没了先前那般的绞痛,但能很清晰的感觉出身体正在向崩溃的边缘靠近,那种渐渐的虚弱感竟是那么的清晰。身体里很平静,好像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都能震裂无数的血管跟神经。
不过好在,他的大脑却清醒的紧。
“那个老马贼呢?”
夜里汪节只醒过来一会儿便由于剧痛昏厥过去,因此并没有来得及询问家主林振东的事情,他可清楚的记得那老家伙挥刀的辛辣跟老道。
“少爷醒了”
汪平揉揉发酸的眼睛,“你说的是那个老汉吧,他出去找郎中了,说是在滦州有个他的老兄弟,是什么西北名医的,现在说不定已经开始往回走了”,他本想问一问汪节现在的感觉,但就算知道情况自己也没有法子,徒增着急罢了。因此便没有询问,而是略一停顿就将昨夜老怪怎么识出林振东的事情讲了一遍。
“漠北马帮,想来是老一辈的江湖汉子,以前都没有听过”
汪节叹了一句然后就陷入了沉思。
漠北马帮,一群有着赫赫威名的马贼就那么凭空消失了,然后剩下的几人像丧家之犬似的散在各地,这哪里是什么隐居,隐居是那些看破红尘的闲云野鹤,一双沾满鲜血的双手握起锄头来想必心里也难受的紧吧。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的惶恐,竟然从西北来到这近海的永平小村落,二三十年隐姓埋名,是在躲避着什么?
汪节摇了摇头,看来只能询问当事人了。
听到汪节醒了,老怪跟张四鸣也过来了,看到他精神已经好了不少,两人没有想象中的放松,反而更加担心了,以他们的见识自然清楚这只是短暂的毒素潜伏期罢了,等到再次爆发,那便是彻底的病入膏肓了。
“二人先生不必这样,生死有命,尽人事就好”,死过一次活了两世的汪节比谁都能看破生死,现在倒也洒脱起来。
老怪跟张四鸣勉强笑了笑,挨着汪节坐下。
“那家主去寻名医去了,想必依那白禹成当年的盛名,应该能将这毒解了”
“汪平已经将漠北马帮的事情给我说了,等他请了人来再说吧”
汪节摆了摆手,毕竟他也不懂医术,说多了只能平添忧愁,他不怕死,只是有些遗憾。“两位怎么看这次的遇袭?”
张四鸣想了想说:“虽然知道这家主老汉是漠北马帮的林振东,但这次袭击却不会跟他有关。”
老怪也点了点头:“林振东已经隐藏在此地将近三十年,村里老一辈人早已经没了,他也将近花甲之年,已算是这里的老人,没人清楚他的底细了”
“那就是针对我们了,你们应该也是这么想吧”
“我跟老怪好好商量过,也询问了汪安一些事情……猜想应该跟公子斗杀的那客光有关,不然没有理由会遇到袭击”
张四鸣有些迟疑的说:“不过,她一个妇人怎么会跟建虏有关系,还能调来这上百的精锐士兵”
“嗯,这点确实可疑,如果非要找个突破口的话……魏忠贤,公子提过的那个跟在客氏身边的老太监,只有他可能替客氏寻找杀手来追杀公子。但他为什么等到现在动手呢?再说他貌似也没这个本事呀”
显然这二人都能猜测出这次遇袭的大概原因始末,但却都无法肯定自己的想法。
汪节听他们说完,才缓缓道出自己的推测:“这次遇袭,跟客光一事肯定是有关联了,以我之意,这仅仅是个引线,真正的意图不在这里”
“在去宫中请太医时,阴差阳错间皇上竟然封了我个破虏将军衔,我想这才是真正的源头”
闻言张四鸣跟老怪都是一愣,这能有什么关系。
汪节看到两人的疑惑,也不再卖关子。
“从头说来,我斗杀了客印月的弟弟客光,以她奉圣夫人深受皇上看重的地位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但我爹是汪文言”
说到这里汪节有些不自然的想起“我爸是李刚”的名言,还别说,从嘴里蹦出这句话来真过瘾,难怪会被说的那么潇洒。听到这句话老怪二人何尝不是一愣。
“那个,再加上客光毕竟无理在先,还有我爹的一些走动,朝廷肯定不会理会她一个妇人家的胡搅蛮缠,她能用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依靠她的亲信魏忠贤。但是客氏以她奉圣夫人都办不到的事那老太监怎么有那本事?”
老怪皱眉想了想说:“公子曾说这魏忠贤会祸乱朝政,依此推测的话,他应该也会结交廷臣,安插自己的亲信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他还没有那个本事,若是他现在敢站出来拉拢朝臣,恐怕马上就会被铲除。当下他要做的先是自己站住脚,凭借客氏接近皇上,然后打击王安这个三朝老监,最后取而代之”
老怪二人已经被这个说法给震惊,他们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的复杂,其实这个很正常,汪节也不过是因为熟悉历史才能推测出罢了。
“王安虽然深的皇上敬重,但已经年老。侍奉皇上难免力不从心,这就给了魏忠贤接近皇上的机会,再加上客氏的挑拨,魏忠贤取王安代之就是必然的。这里面追根究底,不过是看谁最后得了皇上的新任,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谁就能得势”
“哦”
老怪豁然明白过来,“魏忠贤斗倒王安已成必然,只是存在个时间问题,所以这方面上他并不担心。他在意的只是皇上身边会不会再有别人扎根,最后长成一颗毒草危及自身。而公子因为木工却意外获得皇上青睐,以十七岁年纪便获封破虏将军,虽然没有实权,但却传达出皇上对公子的喜爱,若是公子再在辽东有所建树,恐怕皇恩就真的盛隆了。”
听他这么一解释,张四鸣也明白过来,接着老怪的话说:“这让魏忠贤感到了危机跟不安,因此才不得不在路上袭杀公子,哪怕现在他还没有斗倒王安。因为他等不起了!”
汪节点了点头,聪明人就是省心,一点就透。
“不过,还是这只能解释公子为什么遇袭吧,怎么跟建虏扯上关系呢?”
终于最让他们疑惑的问题被推到了前面,“难道这也是魏忠贤招来的?”,张四鸣问。
“他没这个本事”
老怪想了想说:“若是以前建虏没有跟我大明开战,魏忠贤凭借财务倒是能雇佣一批,但现在,这可是谋反的灭族大罪呀。他现在还没实力按下这个罪名”
张四鸣站起身踱了几圈,突然神色慌张的凑过来说:“魏忠贤派人袭杀公子,但是又没有本事豢养建虏士兵,那可能的情况只有一个了”
他深吸了口气“那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派出的是建虏”
“!”
闻言汪节跟老怪都是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