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节一个鲤鱼打挺,噗的站起身来,拿袍袖一抹嘴巴,血丝顺着嘴角拉到了侧脖梗上,像一根血揉成的红线,阳光射在里面,鲜艳晶莹。
他灼灼的盯着这个建虏大将,一抹火焰在黑瞳里燃烧,斩杀此人,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嗜血欲望。
战圈里,张尚武很清楚戴一位的手段,一柄弯刀真正的到了入化的境界,好像那就是他延伸出去的钢铁手掌一般,那么的随意自如又暗含杀机。因此他并不会与此人近身缠斗,一声招呼,混战里用长枪的叔广琪,用马槊的马五便聚了过来,三杆长兵器,有挑有刺有砸,一时间跟戴一位斗了个旗鼓相当,并且隐隐占有上风。
而赵东川在拾起斧子后也没迟疑,同张四鸣等一道,共同抵挡混战里的七个江湖高手,斧子虽然不会用,但他使出自己的拳法驾驭着倒也威风凛凛。
汪安将虎头银枪取来送到汪节的手中,一把蹭去还沾在脸上的泪水,嘿嘿的笑着。清晨已过,太阳越发炽了起来,金黄的光芒洒在他的脸上——灿灿的。或许他有些懒惰,或许还有些软弱,但他很是忠心,还不失了可爱。
什么叫做力量,当五十七斤重的银枪落在手里,那种真实不虚躁的感觉就是了,像沿河过活的纤夫,踩着鹅卵石一步步将船拉向上游,任浊浪滚滚不曾倒退了一寸。
“噔”
枪末立在地上发出重重的金属声。汪节大喊一声,拨把抱枪,就要奔那戴一位而去。
就在这时意外横生,老鬼韩茂看着自己一方由占尽优势逐渐的被逆转,心里好不难受,想着自己唾手可得的数百万财富,想着他日东山再起占据一方裂土称霸,不由得他不面红心躁。使出几手看家本事,甩刀挥退林振东和白禹成,转身落步而出。
林振东二人只当他要跟那什么戴大人联手,因此先向那边招呼了声小心,不要被其偷袭。不曾想跑出几步这韩茂又连忙转身,绕过混战的众人直奔外围甩着鞭子的白疏影而去。
显然,韩茂是想制住白疏影。一旦得手,他就可以逼迫白禹成就范,只要能得到其手里的地图,自己的宏图霸业也就成了一半。
而汪节,就在白疏影的侧后方。虽然不知道老鬼韩茂打的什么算盘,但那一脸的狞笑就不存了什么好意。好不容易掰过来的局面,汪节可不想就这么失去,因此在看到韩茂冲过来那一刻,他果断的舍弃了共同夹击戴一位的想法。
一摁枪把,左闪三步,直取韩茂的手腕。
韩茂眼见白疏影没有丝毫提防,已经持刀在手准备将其挟持,不料突然斜刺里杀出一杆长枪,当下连忙抬刀砍去。
刀枪相接就战在了一起。而已经察觉过来的白疏影马上闪到一边,挥着长鞭给汪节掠阵。
“林老爷子,此人交给我便好”,汪节向赶过来的林振东二人说道。
“好,汪公子当心”,二人说罢一提兵器就向那混战的人群里杀去,有了这二人的加入,胜负已成定局。
利欲熏心的韩茂被阻拦下后怒气冲天,手里的鬼头刀一招比一招狠辣,显然已经使出了浑身的解数。
而汪节也想速战速决,他还要向那建虏大将讨一条人命来,因此枪法使得也算是歹毒了。向着韩茂的怀里挺枪一个前探,被韩茂挥刀挡住后按住枪把左右缠打,锋利的枪刃像吐着信子的毒蛇,时刻窥视着猎物等待时机给予致命一击。
老鬼韩茂也不白给,看着眼前晃动的枪头小腹一收,挥着鬼头刀压在枪杆上,用力一沉,将长枪顺着胸腹间挑向了一侧。然后猛的一踏地面,按住鬼头刀顺着枪杆就向前滑去,直奔汪节攥着银枪的双手。刀刃与枪杆擦出一片火花,像一溜闪电绕在枪杆上。
好刀法,汪节心里一声暗赞,先是破了自己得缠拿,如今又打蛇上棍向自己攻来,教自己刀法的刘庆海都不一定能有此造诣。
汪节连忙抬手,在离枪时顺便一提枪杆,不使枪就这么掉在地上。斜向前跨出几步,避过韩茂威力不俗的一刀,继而伸手抓住开始下降的枪把中间,单手迅速用力一转,将半截枪身靠在后背上,抵住韩茂砍过来的一刀。
另一只手摆动着稳住身子,一记鞭腿就甩了出去,逼得韩茂连忙后退。
两人经过这一交手,略作了停顿,汪节剑眉微立。四海之内,高手如云,他今日一战才发觉自己以前的眼光太低了些,小觑了天下英雄。以为凭借自己的一杆长枪足以闯荡辽东,现在有些觉得自己成了那骑着劣马的堂吉诃德。
站立一边的白疏影也停了长鞭,她也看出这种高手的较量自己是插不上手的,看了看混战的众人她终究没有上去帮忙,她不想错过了这么一场争斗,或者说她不想漏掉些什么。在那将领挥刀斩落之时,近在咫尺的少年毫无畏惧,明亮的眸子里却装满了悲伤,浓郁如清晨平顶山上的云雾。现在却又成了持枪狂放的江湖汉子,英姿勃勃。
汪节在思量如何破掉韩茂的鬼头刀,结合自己在刀法上的造诣,他不再迟疑,挺枪而上。
两人再次战在一起。
一番大战,又是几十招过后汪节终于凭借着一招翻身挑枪占了上风,一通猛扎彻底打乱了韩茂的刀法,看着如知秋落叶般凌乱的鬼头刀,了结的时候到了。汪节跨枪一个力劈华山,沉重的虎头枪尖伴着呼呼风声从天砸下,黑云压城,一击将韩茂举起的鬼头刀拦腰斩断,枪势不减,直落在韩茂的肩上,砸碎了半个身子。
韩茂拄着半截鬼头刀,双膝着地,鲜血顺着颤抖的身子涓涓流下,一会儿就染红了一大片。
看着还剩半口气的韩茂,汪节转身离开,让他自生自灭了吧,到底也算个江湖汉子。
韩茂落败,那些犹自作困兽之争的手下立马没了锐气,在被砍死一人后其他人调头就跑。争相向院门外逃去,院门拥挤有的被同伴推倒,剩下的六人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深恨爹娘少生了几条腿。
戴一位见大势已去,留下来不过是陪葬罢了,当即也不迟疑,挥刀逼退众人,翻墙而出。的确,依他的功夫,只要想走,没人能留得下,况且院子里的众人也是强弩之末了。不少人在看见敌人退走后就瘫软在了地上,像个破风箱似的大喘着粗气。今日一战,赢得不容易。
汪节看着横七竖八倒着的众人,连忙上去查看,跟他预想的差不多,半数带伤,还有两三个伤的不轻,已经昏迷。倒是那四个老家伙,漠北马帮的两个老马贼,汪节的两位军师,衣服都没少了半片。
“林老,那人你们认识的吧”,汪节指了指还没断气的韩茂。
“唉”
林振东叹息了一声,向那边走去,脚步微颤不是很稳。
到了韩茂近前,林振东低下身子,“茂,茂子”,看着浑身是血的韩茂,林振东竟然哽咽起来,语气断断续续的。
“振动哥,咳咳”,韩茂突出几口血来,“我坚持到现在就是为了再看你一眼”
“当年多蒙你照料,还以成名刀法倾囊相授,虽然最后你我道不同,但我都不曾有害你之心呐,这二十九年来,我韩茂踏遍了南北,没想到你跟那白,白禹成在一起”
“茂子,你现在可悔了?当年引着鞑靼几千人马围攻马帮,大哥跟兄弟们都战死了”,林振东满脸的皱纹里填满了悲伤,好像一下子老了好些岁。
不过听到这话,韩茂无力的笑着摇了摇头。
白禹成看他到现在还不知悔改,气愤的说:“韩茂,当年你鬼迷心窍,投奔那起兵反抗朝廷的鞑靼哱拜,屠杀我汉人,还引兵来攻对你不薄的马帮,弄到如今身败名裂,还不自知,林老哥,不必跟他多说废话”
“住口,白禹成小儿”,韩茂突然狰狞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当年就是你对我心存芥蒂,处处与我为难,若不是你,大哥说不定就同意一起起兵了,以他的威名,举起几千人来不成问题”,韩茂脸色渐渐白了,身子颤抖的越发厉害。
“茂子,咱马帮虽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但咱们有咱们的规矩,何曾滥杀无辜?再说朝廷降恩于哱拜,使他驻守宁夏,他却内外勾结,谋反叛乱,致使全陕动荡,多少无辜百姓死于非命,最终还不是被剿灭,诛了九族”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我只恨当年没能……没能取来宝藏,没能起兵分,分疆裂土……成,成就一番……霸业”
韩茂的鲜血终于流干,浸到了土里。拖着长长的尾音渐渐低下了头。
林振东扬起皓首,混浊的泪水滚滚而下,朦胧间,他看着初春的蓝天空暝极了。走了吧,茂子,事到如今,哥不怪你了。
二十九年前设计戕害兄弟,又用二十九年踏遍万里江山,寻找一份藏宝图,只为了一酬壮志,如今却搭上了一条命。汪节不知道他是对是错,又值不值,但心底里却生起一丝敬佩来,谁能用一生来坚持一件事啊。
封侯拜相一朝成空,终究留下痴人一梦。
……
倒是老怪拍了拍张四鸣的肩膀,满是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