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叶书明是在“旅游节”上第一次碰到那个与众不同的女孩的。那个女孩的特有气质让叶书明心头为之一振。这在叶书明来说是不常见的事情。
在“旅游节”的日子里,云蒙市区最热闹的地方要算是野生动物标本馆了。森警大队的大部分警力都被抽到那里执勤去了。
野生动物标本馆坐落在云蒙的市中心,建得很大很气派,一共五层二十多个展厅。馆里收藏了近千种野生动物标本,云蒙山里所有的野生动物几乎都能在这里看到。标本馆的楼前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占地80多亩,在广场的花圃里巧妙地移植了几乎所有生长在山里的珍惜植物,一到夏季,这些奇树异草和许多的叫不上名的亮丽花朵把广场装扮的别有一番景致。对一个小小的山城来说,建一个如此之大的广场实在是有些奢侈,据说前几年修广场的时候曾拆了大片的民房,当时人们对这种大兴土木的做法有不少异议。但是,拿几年后今天的眼光来看,却不得不承认它是大气的、超前的,也是壮观的和必要的。标本馆连同标本馆前面的广场已经成了云蒙市的一个标志性建筑,是外地人来云蒙旅游观光的一个重要景点。
为时一周的旅游节,标本馆里天天游人不断,他们操着不同的方言赞叹着眼前看到的一切。那些天里,广场上也是分外的热闹,平时散落在大街小巷里的那些卖特产的、卖小吃的统统都汇集到了这里,更有远近的一些山民纷纷赶来凑热闹。
嘈杂的人群中,叶书明一眼就能把那些衣着和山里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旅游客分辨出来。
对旅游者而言,这里显然要比那些井然有序的城市风景精彩的多。
山民中不乏有一些奇人,他们不买什么也不卖什么,就是喜欢找个地方坐下来说书讲故事。看他们那如痴如醉的样子,与其说是讲给别人听还不如说是讲给自己听。
清晨一大早,叶书明就组织部队上了广场。刚布置完勤务,叶书明就看到了肩上挂着照相机手里拿着录音机的张三宝。一看张三宝那东张西望的样子,叶书明就知道他是在找那个刘大爷。
张三宝认识的刘大爷就是这些说书人中的一员。每年的旅游节,刘大爷都会到这里来,与别的说书人不同,刘大爷特别擅长讲一些动物的故事。愿意听他讲故事的人实在是很多,每次他的周围都挤满了人。
还没找到?叶书明问。
还没有。张三宝的语气有些失望。
张三宝又消失在了人群中,叶书明知道他还没有死心。
张三宝是几个月前刚从总队指挥学校毕业的学生,尽管是这样,张三宝对云蒙却是一点也不陌生,因为上军校之前张三宝是云蒙支队的战士。
张三宝有个爱好,喜欢新闻写作。由于森警大队刚成立,新闻点比较多,所以这些日子张三宝的小豆腐块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云蒙市报上,有几篇甚至还上了省里的大报。为此,张三宝很高兴,一天到晚总是乐呵呵的。
叶书明和张三宝之间熟悉起来是因为张三宝的那个大笔记本。张三宝有个爱好,喜欢搜集整理有关野生动物的一些故事,上军校前他就搜集了不少。那些故事都被他工工整整地记到了一个大笔记本上。回来的这些日子,他又把那个大笔记本翻了出来,在封皮上还一本正经地贴了个打印的字条,字条上打印着“动物轶闻趣事”几个大字。一天,在张三宝的办公桌上,叶书明偶然看到了那个大笔记本,只是随意一翻,他就被上面的故事吸引住了。
张三宝告诉叶书明,说他的这些故事有一半以上是听一个老人讲的,还有不少是听支队长刘浩江讲的。
听到张三宝提起刘浩江,叶书明感到很好奇。
张三宝说,我们支队长可是个老云蒙了,从84年武警刚成立那会儿他就来云蒙了,整天价和古子金这样的人在山里兜圈子,你说他能不了解吗?
虽然现在张三宝已经离开了云蒙支队,可是一提到刘浩江,他还是一口一个我们支队长的叫着。从张三宝的眼神以及语气里,叶书明能看得出来他对刘浩江充满了敬佩与尊重。
叶书明想,当一回干部,能让一个兵在背后这样提起也算是一种幸福了。
看了张三宝收集的那些动物故事,叶书明建议他再收集一些凑够了字数出个专集。
张三宝一听出书,双眼马上亮了起来。
出书,这个主意太好了!
自从叶书明说了出书的事儿之后,张三宝的干劲更大了,他利用一切机会收集一些关于动物的故事。
刚毕业回到云蒙没多久就赶上了“八一”,张三宝曾经到九龙垭找过刘大爷,可是村里人说他到外村串亲戚去了。张三宝感到很遗憾。他想,几年不见,刘大爷肯定又多了不少的动物故事。
转了一圈,叶书明又碰到了张三宝。一看他那失落的神情,叶书明就知道他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刘大爷。
挤出人群,叶书明向标本馆走去。别看已经来云蒙有一段时间了,可这还是叶书明第一次到这里来。
叶书明走进了标本馆的一楼展厅。刚刚开门的标本馆里人还不多,叶书明一下子就被大厅里那些动物标本给吸引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摆放在一楼展厅正中间的那只八尺多长的金钱豹。虽然以前并没来过标本馆,但叶书明却早就听人说起过这只金钱豹标本的传奇来历。金钱豹站在一小块人工仿造的塑料草皮上,它的头高高地昂着,尾巴微微地翘着,样子栩栩如生。听说这只金钱豹是1970年被一个叫王文香的手无寸铁的山里女人用拳头打死的。一天,那个叫王文香的女人带着自己两岁的孩子到地里干活。突然,从附近的山林里就蹿出了这只金钱豹,金钱豹直接朝正在地边玩耍的小孩扑去。完全是处于一种母爱的本能,王文香想都没想就赤手空拳地冲向前去与金钱豹搏斗。天大的奇迹发生了,金钱豹竟然让这个手无寸铁的女人给打死了。望着倒在地上的金钱豹,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一时之间,王文香被宣传成了“打豹英雄”,到处有人请她作报告。到后来,王文香都有些烦了,她说,其实,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就是要救下自己的孩子,要不俺男人是饶不了俺的。不久,国家开始重视保护野生动物,王文香的事儿也就没人再宣传了。后来,王文香被林场招去当了工人,云蒙野生动物标本馆建成后她又被调来当了一名管理员。听人说王文香的额头上长了一颗很大的黑痣,叶书明就很在意的观察每个管理员的额头。叶书明终于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那儿发现了一个额头上长着黑痣的女人。看来这就是王文香了。王文香是个瘦弱而苍白的女人,相貌平平,表情宁静。叶书明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提着一个垃圾盒清扫参观者扔在楼梯处的几个烟头儿。
上了二楼,刚进到飞禽馆,叶书明迎头就看见了那只被一根细铁丝吊在半空中的白鹤。这只早已失去了生命的白鹤在空中栩栩如生的样子仍然充满了生命的质感。白鹤保留着的是一种飞翔的姿势,它那柔美灵活的躯体和洁白的羽毛给人一种栩栩如生的真实感。白鹤看上去优美、轻盈、自由自在。不知怎么的,看着眼前这只可爱的白鹤,叶书明突然萌发了一种要去抚摩它一下的想法。
趁人不注意,叶书明真的伸出两根手指去触摸了一下。和事先猜测的一样,叶书明感觉到的是一种冰冷的坚硬。这种坚硬让他心中为之一颤。在这种冰冷的坚硬面前,叶书明感到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听说许多人喜欢在家里根据个人的喜好摆放各种各样的飞禽标本,叶书明感到很难理解这些人的心理。
叶书明慢慢地走着,仔细的看着眼前的每一个动物标本。叶书明站在了一只秃鹫面前,被做成了动物标本的秃鹫仍然保持着一种凶狠、勇猛、威严的神态。叶书明忍不住伸手又去触摸了一下秃鹫,依然是那种冰冷和坚硬的感觉。
叶书明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不想再看下去了。叶书明转身下了楼,他觉得还是到广场上去走走比较好一些。
叶书明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那个姑娘的,当时的情形在叶书明的脑海中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叶书明是在走出标本馆时突然与那位姑娘相遇的。他们在台阶上擦肩而过。姑娘的出现让叶书明感到眼前一亮。
姑娘上身是一件红色的无领衬衣,下身是一条原白色的长裤,长长的黑发披在肩上。这身打扮使这个身材高挑的姑娘整个人显得生动、活泼而充满活力。姑娘的一张脸也煞是生动。这不是我们通常所见到的那种城市型的所谓的美女,苍白的肤色,精心修饰并留下修饰痕迹的五官,冷漠傲慢的眼神。眼前这位姑娘的美完全是一种不加修饰的天然的美,秀气的脸庞、挺直的鼻子、花骨朵般的双唇,还有那绝对不乏阳光照射的健康而细腻的皮肤。最有特点的是姑娘的一双眼睛。这是一双没有经过尘世浸染的异常纯净的眼睛,它们是那么的明亮而美丽。从这双眼睛里投射出的眼神也是与众不同的,那眼神里充满了一种原始的灵动与纯真。
叶书明被眼前这个姑娘特有的美给吸引住了,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姑娘从叶书明身边走过去了,叶书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姑娘的窈窕背影。这时,正赶上姑娘优雅地用戴了一只奇特木镯的手向后理了一下头发,于是叶书明就看见了姑娘那欣长优雅的脖颈和美丽可爱的耳廓。
这个姑娘是从哪里来的?叶书明站在那里纳闷地想。依叶书明的眼光来看,这个姑娘看上去既不像是外地的旅游者,更不像是本地的山里人,也就是说她既不像是城市姑娘也不像是山里姑娘,可叶书明感到她身上分明又集中了城市姑娘和山里姑娘的双方优点。在她身上,自然地流露着一种既带有纯真野性又不乏现代文明礼仪的双重魅力。
叶书明被这个姑娘特有的气质给吸引住了,他忍不住转过身跟在那姑娘身后又走了两步。但刚走了两步叶书明就打住了,他为自己的这种行为感到好笑。清醒过来之后,叶书明赶紧向四下张望了一圈。还好,四周没有森警大队的兵。
叶书明走出了标本馆,当站在广场上的阳光下时,他忽然一下想起了周紫寒。叶书明心里一阵内疚,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所做所思很是对不起她。
一想起周紫寒,叶书明顿时就觉得拥挤的广场上瞬间就剩下了孤独的他一个人了。
4
叶书明没有想到还会和那个姑娘见面,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旅游节结束之后,叶书明几乎每天都跟着巡逻的部队进山。渐渐的,叶书明产生了一个疑问,除了见过几只野鸡之外,他好像从来没有在山里见到过什么稀奇的野生动物。
叶书明把自己的这个疑问对张三宝讲了。
听了叶书明的话,张三宝诡谲地笑了一下,说,大队长,你说你想看哪种野生动物吧,我一定满足的你的要求。
你就这么有把握?叶书明有些不相信。
张三宝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想到金丝猴是云蒙最著名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叶书明说,那就看金丝猴吧。
一个雨天,张三宝叫上叶书明进山了。
路上,张三宝对叶书明说,这山里的动物都是有一定的活动地点和活动规律的。比如,这金丝猴就喜欢生活在高海拔的山上,它们一般都是以家族为单位群居的,夏季的雨天是它们嬉戏或迁徙的最佳时机。
张三宝选择了距云蒙以西二十多公里外的送郎山,因为那座山上不仅有金丝猴活动而且距公路不算远。出了云蒙市西关,公路拐了一个急转弯,两旁的山顿时陡峭了起来。叶书明发现他的手机信号几乎是一下子就消失了。看见叶书明在摆弄手机,张三宝就说手机这玩意儿在云蒙基本上是个铁疙瘩,没用。叶书明自嘲的笑了笑,把手机装到了口袋里。切诺基像一只雄健的马儿一样在雨中奔驰着,隔着朦胧的车窗可以看得见外面的世界绿成了一片。怕雨钻进来,车窗门被关上了,但是偶尔有一缕带了植物清香的风还是能顺着缝隙钻进来,清新得让人周身打颤。
在一个距送郎山最近的路段,张三宝让司机停了车。
张三宝用手指了指公路南侧的那片山脉说,翻过这片山脉,那边的那座高山就是送郎山。
雨比刚才小了许多,透过薄纱一样的雨幕,叶书明看见披了一层神秘黛绿的送郎山静静的矗立在远处。
留下司机小李看车,叶书明和张三宝一起下了公路。他们两个人都是打的黑伞,只一会儿,他们就被淹没在茫茫的雨雾之中了,渺小得像是紧挨着的两朵小黑蘑菇。
离开公路没多远,叶书明突然感到自己眼睛的余光里像是有一条白色柔软的绸缎在身旁一晃。叶书明一惊,顺着东西望过去,只见不远处绿色的草丛中有一条小白蛇在蜿蜒行进着。那小白蛇晶莹剔透,随着它的蜿蜒行进,周身射出一股银光,仿佛非尘间之物。叶书明被它特有的美惊呆了,大张着嘴巴愣在了那儿。
怎么了?走在前边的张三宝听见后边没了动静,回过头来问。
叶书明嘴里没吱声,只是用手指了一下那条正在蜿蜒行进着的小白蛇。
白蛇!张三宝兴奋地大叫,接着就提起了挂在胸前的照相机。
但是,还没等张三宝按快门,那白蛇似乎是受到了惊吓,加快速度转眼间钻到一块巨石缝里不见了。
张三宝拍了一下没派上用场的照相机,神色里充满了遗憾。张三宝说,这是白蛇,很罕见的,我以前从没见过,不过它简直是太不够意思了,我们这么大老远地来看它,它竟然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哪里赶得上人家金丝猴大方好客。
张三宝说他第一次见到云蒙金丝猴是在他刚当兵的那年,也是个夏天,一次,国家旅游局的领导带领几十名外国专家到云蒙自然保护区考察。张三宝和另外几个战士奉命随行保护。一天,车队刚驶入一个山口,便看见前面右侧的树枝在剧烈地上下颤动。有经验的当地带队人知道这是金丝猴群在横穿公路,当即让司机停了车。那是一个约两百只的金丝猴家族,它们似乎早就等在了路边,见车队临近了,才一只接一只地从右侧的树上跳下,漫步横穿公路,再一跃跳上左边的树林。有趣的是,有一些金丝猴站在公路上许久不肯离去,用孩童般天真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人和车。
云蒙的金丝猴是最漂亮的,比云南的灰金丝猴和四川的黑金丝猴要华贵许多,是金丝猴中的极品。张三宝说,那天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云蒙金丝猴,他觉得它们真是生得太美了。俏丽的脸蛋、明亮的眼珠、上翻着的带着顽皮神态的鼻孔以及微突的吻部,所有这些特征都使金丝猴看上去像一个有着纯洁内心的孩子。金丝猴身上最出彩的还要算那一身色泽搭配娇艳的华丽外衣。金丝猴肩部的毛是金黄色的,比别处的要长一些,带着一层熠熠生辉的金光,看上去恰似一件华贵的金色披肩。背部的毛是猩红色的,显得凝重高贵。腹部蛋黄色的毛则使它显得俏丽可爱。金丝猴还有着一条漂亮的尾巴,它的尾巴也是金色的,像是一个精心制作的金丝长鞭。
张三宝说,那天所有在场的人都很高兴,特别是那些外国专家们恋恋不舍地在那儿呆了许久。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等金丝猴群过完马路车队开始行驶后,那个金丝猴家族热情的与之并行了两公里多路。沿途,猴群时而在树上跳跃翻腾,时而在山溪边追逐嬉闹,比马戏团的表演还要精彩。
听了张三宝的一番渲染,叶书明不知不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他渴望今天能有一份好运气,早一点看到那些可爱的小东西。
其实,动物在很多方面和人是一样的,它们也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越是高级动物就越是如此,人类实在是应该尊重它们。
张三宝的话有些让叶书明吃惊,他定睛看了一会张三宝,没有说话。
大队长,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这话有些矫情,那是因为你在这里待的时间太短了,见的太少了,呆长了,你就理解我的话了,真的,这些动物都是通人性的。
叶书明没有接张三宝的这个话题。张三宝的这些话让叶书明想到了姐姐。叶书明想,看来姐姐写那篇论文选择来云蒙是选对了。
叶书明又问张三宝,现在打金丝猴的人还多吗?
多。张三宝说。
打了干什么呢?
为了钱呗,听说一张金丝猴的皮在香港能卖到上万元甚至十几万几十万的价钱呢!
都是些什么人在打?
山民,一些又野蛮又残忍的山民。这些人真是奇怪,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看见什么打什么,一点怜悯心都没有。
上万元了还叫蝇头小利?
你来得时间太短还不懂,这里边有个连接链,山民只是这个连接链中的第一环,他们大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有的甚至一辈子都没走出过大山,对他们而言一只金丝猴能卖到几十元上百元就已经是撞上好运了。
你是说中间还有贩子。
有,还不止一道呢!一般情况是这样,山民打了猎以后低价卖给当地的地下加工厂,加工厂经过处理后再卖给职业贩子,然后这些贩子再把这些东西贩卖给外地的贩子。
还这么复杂?
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走到送郎山半山腰的时候,雨已经基本上停了。眼前的山越来越陡,树丛也越来越稠密了。已经走了近两个小时,叶书明感到有些累了。他提议休息一下。看见一个树墩,叶书明在上面铺了半张报纸,然后坐在了上面。
给你。叶书明把剩下的半张报纸递给了张三宝。
张三宝在叶书明旁边的一个树墩上也坐下了。
看着四周,叶书明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眼前的半个山坡几乎都布满了这种一尺多高的树墩。每个树墩都有脸盆口那么粗。从树墩那枯黑的颜色上看,这些树已经被伐没有些年头了。
这些树是不是被人偷伐的?叶书明问张三宝。
张三宝说,以前在支队当战士时来过这里,当时我也觉得好奇,这么多的树让人都这么给砍了,太可惜了,可是据我所知,这不是一种盗伐行为,而是一种当时的公共行为。这大概是70年代初的事情,据说当时的口号是“多伐快砍支援工业生产”,人们是带着火热的建设热情来到这里伐树的。我们看到的只是这一座山,其实云蒙的许多山上都被砍成了这样,而且还是专拣好树大树砍。
太可惜了。叶书明说。
张三宝说,这是我们现在的一种认识,但在当时,人们还没有这种意识,伐木工人认为只有多伐多砍对社会的贡献才大。
叶书明说,你发现没有,当你置身于这片森林之中的时候你会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你会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有生命的,每一种植物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向你在叙述着什么,要把它们曾经经历的一切以它们特有的方式告诉你。
张三宝说,大队长,我怎么觉得你的这些话怪怪的,听起来像个哲学家,你没什么事儿吧?
我都成了哲学家了,还能没事儿?叶书明笑着从树墩上站了起来。
其实,刚才叶书明是走了神了,他又想到了母亲。母亲当年在这片森林中的经历一直是他渴望了解的一个谜底。
叶书明想,也许有一天这片森林会向他昭示一切的。
看见张三宝已经又开始往山上走了,叶书明也跟了上去。
山上那几声沉闷的枪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那声音凝固了叶书明和张三宝脸上的笑容。两个人同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同朝着枪响的方向跑了过去。刚跑了没几步,叶书明看到几头野猪慌里慌张地从高处冲下来,一阵风似的与他们擦肩而过。还有一只野兔也惊魂未定地蹿了过来,看见他们两个之后灵活地又换个方向跑了。
原本寂静的山野丛林中泛起一阵汹涌的躁动。
等叶书明和张三宝气喘吁吁地赶到山上的时候,那里一片寂静,并没有发生他们想象中的可怕事情。但是,一阵风拂过之后,他们分明都闻到了一股很浓很浓的火药味。他们分头四处搜寻了好一会儿,没有看见人也没有看见有什么动物。一阵乌云飘来,雨又下了起来,山上树丛中的光线也暗了许多。山上的气温很低,身上又都淋湿了,叶书明感到有些冷,他打了个寒战,用手一摸两只胳膊上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叶书明抱紧双臂,心想,算了,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还是找棵大树先避避雨再说吧。
叶书明开始大叫已经跑到了对面山坡上的张三宝,让他赶紧回来。叶书明刚喊了一声,就听到近处不知什么地方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仔细一听,好像还有一种奇特的呻吟声。叶书明又开始四处寻找起来。叶书明是在一个悬崖边看到那令人揪心的一幕的,悬崖下,一群金丝猴正围着一个中了弹的小金丝猴不知所措。站在高处,叶书明看见那只小金丝猴的身边流了不少的血。叶书明对着张三宝的方向大叫了一声,告诉他说已经找到了,然后就开始往悬崖下边走去。叶书明快靠近金丝猴群的时候,张三宝也跟了上来。
看见此情此景,叶书明拔腿就跑,他要去追那些偷猎者。但是,刚跑了没几步张三宝就叫住了他,张三宝说,大队长,别追了,咱们两个人是根本追不到他们的。
看着叶书明气得发紫的脸,张三宝又说,这会儿,他们早在几公里之外了,再说我们也无法判断他们是往那个方向跑的,还是先救这个小金丝猴吧。
猴群这会儿出奇的静,它们好像一时拿不准眼前的这两个人有什么意图,但猴群并没有跑,脸上都带了一种悲伤的凛然,也有一些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仇恨的。尽管这样,猴群还是悄悄地给叶书明和张三宝让出了一条路。
小金丝猴的伤处在大腿根部,尽管不是致命的地方,但却流了不少的血。它躺在地上已经昏了过去。微风拂过,它身上漂亮稚嫩的毛发轻轻地动着。站在小金丝猴旁边的那个大金丝猴看来像是它的母亲,她的脸上有一种女性的妩媚。但是,这会儿,这位母亲的脸上却带着一种深深的哀伤与无奈。张三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手帕把小金丝猴的伤口包扎上了,又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它的头,小金丝猴没有任何反应。
我们必须立刻回去,送到动物救治中心也许还会有救。张三宝说。
张三宝把小金丝猴轻轻地抱了起来。也许是他们两个人的举动打动了金丝猴群,叶书明和张三宝抱着小金丝猴往山下走的时候,它们竟然没有阻拦。它们默默地注视着他们两个人往远处走去,只有那个脸上带着母亲般哀伤与无奈的金丝猴呻吟着跟了叶书明和张三宝好远一段路程。
回去的时间比来的时候快了许多。路上,叶书明和张三宝交替地抱着那只受了伤的小金丝猴,他们感觉像是抱了个生命垂危的孩子。两个人的内心这会儿都充满了焦躁与忧虑,他们不知道能否救活怀里的这个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