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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述的森林 第十章

1

叶书明和张三宝是第二天早晨离开九龙垭的。怕叶书理担心,路上叶书明叮嘱张三宝千万不要把自己被蛇咬的事情告诉她,张三宝答应了。张三宝已经和叶书理商量好了,这几天要带她进山去找野生动物。

被蛇咬的事情瞒叶书理容易,瞒何利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两个人刚回到大队,何利就开始盘问他们昨天晚上去了哪里,没等何利问上几个回合,张三宝就招了。一听说叶书明昨天被蛇咬了,何利倒吸了一口凉气。又听说是古子金救了叶书明,何利拍了一下桌子,笑了。

有意思。何利说。

想不到那古子金还真是挺仁义的。一旁的张三宝说。

那又怎么样,该抓他了还是要抓他的。叶书明说。

何利说,话虽是这么说,再看到古子金的时候感觉肯定是不一样了,人家毕竟当了一回你的救命恩人。

这是两码事。叶书明坚持。

闲扯了一会别的,何利告诉叶书明固定哨的报告支队和公安局都批了。

一听这事,叶书明顿时精神了,把被蛇咬的事完全忘到了脑后。

何利说,这回我们可有事干了,光是这七个固定哨就能把我们忙得脚不沾地。

对固定哨的事儿,何利一直不是很积极。他认为叶书明这是在自找麻烦。这年头,哪有自己主动揽事的,领导交代的干好了就行了。何利把固定哨的事儿划归到了叶书明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范畴。

何利心里有牢骚,能都让你逞了,辛苦却要大家一起受,什么意思?

和叶书明一起处了这几个月后,何利对叶书明有了个大概的了解。总的来说,何利认为叶书明这个人不错,但他就是理解不了叶书明事事争先较真的那股劲。都多大岁数了,还保持着新兵连时的那股争强好胜的劲头,不是有病是什么。

牢骚归牢骚,既然上级已经批了,也就没了退路,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谁让自己摊上了个这样的愣头青搭档呢。

正在大队里为固定哨的事儿紧锣密鼓地做着准备的时候,孟支队长和齐政委一起来到了大队。两个主官同时到来,这是不常见的事儿。何利揣摩着支队长和政委这次来大队的意图。何利认为,他们有大半的原因是为了固定哨的事儿来的,可见他们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看来对固定哨的问题自己要彻底转变态度了。

孟支队长和齐政委来之前并没有给大队里打招呼,他们是傍中午的时候突然闯来的。在基层干了这么多年,对领导的这些工作套路叶书明已经摸透了。历来,对付领导的这种突然袭击叶书明都主张以不变应万变,只要坚持平时把工作做好了、做细了,你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在这个问题上,何利与叶书明观点一致。这样以来,云蒙森警大队在支队里就成了一个不怕检查的单位。

大队刚成立的时候,叶书明时常会接到几个兄弟大队远道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向他通报一些检查的准确时间。叶书明知道对方的用意,这次我给你透露消息,无非是希望你下次也给我行个方便。

记得有一次,一个兄弟大队的大队长打来电话,用急匆匆的语气对叶书明说,哥们儿,赶紧准备准备吧,检查组已经出发了,预计一个小时后到达你们那里。按照对方的猜测,叶书明的正常反应应该是千恩万谢一番然后咣当一下扔了话筒就去忙着准备去了。事实上,叶书明的反应却不是这样,他若无其事地说,来就来呗,有什么可准备的,我这里准备和不准备都一个样,他们爱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

对方讨了个没趣,仙仙地说了几句就挂机了。

后来,兄弟单位的这种电话渐渐地就少了,再到了后来,干脆就没有了。

对叶书明的这种做法,何利给予了坚决的批评。

何利说,人家是好意,你就是不需要这种消息,也没必要把这些话说出来,什么“我这里准备和不准备一个样”,你这不是显摆自己捎带着变相地贬低别人吗?

我讨厌这种欺骗手段。

人家也是为了你好。

还不是希望下次咱们也给他提供这种消息。

这叫互利互惠。

什么“互利互惠”,我看是“合伙欺骗”“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和你这种人说不通。何利一甩手走了。

孟支队长和齐政委一个黑一个白,相同的是两人都是一米八几的魁梧身材。一番检查之后,看来他们对大队的情况基本满意,这从他们脸上轻松的笑容上可以看得出来。

从山上几个哨点回来的时候,黝黑高大的孟支队长率先往大队的食堂走去。支队长说,走,吃饭去,我可是饿慌了。

一听这话,叶书明有些个抓瞎,刚才光忙着陪领导检查工作了,忘了通知炊事班多加两个菜了。

正在叶书明着急的时候,他的目光与何利相遇了,何利什么也没说只是胸有成竹地冲他一笑。

还没等叶书明反应过来何利这一笑的内涵,走进小餐厅的他就从眼前丰盛的餐桌上找到了答案。

原来,何利早就安排好了。

叶书明的目光又与何利相遇了,何利又给了他一个出其不意的微笑。这回,叶书明读懂了何利的意思,怎么样,你想不到的事情我已经想到了吧,今天要不是我对炊事班的刻意交代,支队长政委对咱们的印象可要大打折扣了。

见支队长和政委在上座坐下了,何利就宣布开饭。

何利用眼睛看着支队长和政委说,标准的部队伙食,四菜一汤,首长们随便吃吧。

听何利说四菜一汤,叶书明才猛然悟到何利在这桌饭菜上所投入的良苦用心。

虽然是标准的四菜一汤,形式没变内容变了。土鸡炖山菌替下了豆角炒肉。爆炒鳝段替下了黄瓜炒鸡蛋。鲫鱼汤替下了西红柿汤。大食堂的鱼香肉丝和西芹百合有幸入选。这样,不大不小的一桌菜就出来了,色香味都是那么回事。当然,关键在于实惠。

正在大家将要下筷之际,两个战士进来了。其中一个是眉眼清秀的公务员郑营,郑营说,各位领导,这是我们炊事班自制的小菜,算不上什么大菜,端来给各位领导尝尝。话音没落,郑营就和另外一个战士把各自手里的两个小盘插缝放到了桌上。

叶书明心里一怔,郑营什么时候上炊事班了?

郑营出门的时候目光和叶书明对视了一下,叶书明发现他的脸一下就红了。

叶书明回过头来再看桌子上的那几个小菜,哪里只是小菜,都是些让人叫不上名字的山野菜,调得水玲玲油汪汪的,光是看着就让人开胃。

至此,一桌像模像样的菜算是齐了。不算奢侈,但绝对实惠有特色,而且标准还控制在了支队长政委所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这个何利,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套。叶书明想。

对何利的这套精心安排,叶书明说不上是支持还是反对,说起来招待好了支队长和政委也是往大队脸上贴金,可他就是觉得多少有点做作。

果然,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支队长和政委提到了固定哨的事儿,他们提出来要叶书明与何利说说固定哨的具体打算。

叶书明与何利对看了一眼。

你说吧,叶书明说。

何利没有拒绝,他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一五一十地说起了七个固定哨的具体设哨地点、哨兵配备以及上下哨时哨兵的接送等问题的具体安排。

何利说得很细致,态度诚恳、有条有理。看何利的样子,好像他对这些问题研究论证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早就烂记于心了。

看着何利的嘴巴一张一阖的样子,叶书明觉得很好笑,这个何利,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不过,叶书明心里还是踏实了不少。叶书明想,今天当着支队长和政委的面表了态,今后何利的牢骚话肯定少了。

何利不看叶书明,眼睛只是看着支队长和政委。最后,何利说,关于固定哨的事儿,请领导放心,我们既然主动申请了,今后我们就会努力组织好上哨值勤,使其发挥好应有的作用,确实成为打击云蒙非法捕猎活动的一道有效屏障。

见何利说完了,支队长问,还有没有什么困难?

资金的问题。叶书明与何利同时说。

支队长与政委同时笑了,政委说,看来你们观点很一致吗。

这是实际问题。叶书明说。

大约需要多少?支队长问。

二十万。叶书明说。

七个哨位二十万,口气不小呀!支队长说。

这还少说了呢。叶书明说。

支队长说,其实,我在心里也算了笔账,确实也需要这个数,可是支队的资金也很紧张,拿不出这么多,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支队出十万,再向云蒙市里求援十万怎么样,我知道你们开不了这个口,所以今天我们来帮你们开口来了,下午我们就去市里找领导。

太好了。叶书明说。

替你们要钱你们当然觉得好了,我们的脸皮可要受点委屈了。

下午,叶书明、何利叫上公安局马局长陪同孟支队长与齐政委一起去了市里。还好,一切顺利,市里决定拨款十万元给森警大队作为建哨位的专用款。当着市里领导和马局长的面,叶书明与何利当场表态,从明天开始在固定哨位没建好的情况下克服困难提前安排值勤。

五点多,孟支队长和齐政委谢绝了市里领导的挽留,驱车走了。路过森警大队的时候,叶书明与何利竭力挽留他们吃了饭再走,支队长说,不吃了,到下个点儿再吃吧。

何利说,当领导真是辛苦,还是在我们这里吃吧,等到了下个点,说不定就过了吃饭的点了。

支队长看了一眼何利说,不远,我们去坞蒙大队,赶得上的。

说完,支队长与政委上车绝尘而去。

往回走的路上,叶书明对何利说,怎么样,今天我们的成绩还可以吧?

凑合吧,往后有你忙的。何利的情绪一下低沉起来。

叶书明定睛看何利,不会吧,我的何大教导员,中午吃饭的时候说起固定哨时你的那些热情和激昂哪里去了。

还不是装装样子,在他们面前暴露我们两个观点不一致对谁都没有好处。

你这人怎么这样?

老叶,说实在的,对固定哨这事到现在我还是觉得你是狗逮耗子多管闲事,不过,既然上头已经批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陪着你一起穷忙活吧。

这怎么是狗逮耗子多管闲事了,这是我们的正业,我们的职责。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瞎吵吵。进了大队的大门,何利小声对叶书明说。

看见正站在岗亭下的郑营,叶书明突然想起了中午吃饭时候的事儿,叶书明一本正经地问,教导员,你什么时候把郑营调到了炊事班?

老叶,你是真不明白还是给我装糊涂,炊事班那几个兵都笨嘴笨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加上紧张在支队长政委面前肯定连话都说不利落,那样你脸上就好看?

你有没有想过你让郑营端了这一趟菜会造成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

部队弄虚作假的印象种在了他们心里,光这还不算,还让炊事班的战士心里从此有了自卑的阴影。

没这么严重吧,大酒店找服务小姐还要找顺眼点的呢。何利说。何利的语气仙仙的,他也觉得这事自己做得不怎么光明。

这是部队,不是什么大酒店,再说了,我们接待的是我们的领导,也不是那些地方上的大老板,还有,我们的战士都是平等的,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好了好了,算我说不过你。说完,何利就扔下叶书明一个人上了楼。

叶书明被郑营叫住了。等他走近岗亭一看,不禁大吃了一惊,原来,金丝猴宁宁正安静地趴在那里。

郑营很兴奋。看来,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好一会儿了。

郑营说,大队长,宁宁是林医生今天下午送来的,她说宁宁的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再过些日子就可以放生了。

真的。听了这个消息,叶书明也很振奋。

大队长,林医生说了,等放生的时候一定要叫上她,我答应了她的这个要求。

那是,她是宁宁的救命恩人,怎么能不叫她呢?

郑营犹豫了片刻,又说,大队长,那个林医生好像很想见到你,等了你半天你也没来,她才刚走了不到十分钟。

她不是想见我,是她舍不得离开宁宁。

我看不是,她就是想见你,一听说你不在她好像很失望。郑营坚持说。

你个熊兵,瞎说些什么。叶书明说。

郑营不再说了,只是在一旁哧哧地笑。

你个熊兵,你敢笑我。叶书明说。

大队长,你的脸红了。

叶书明的脸这下真的红了。他板起面孔说,谁的脸红了,我看你的脸才红了哪!

叶书明上楼走到大队部门口的时候,看见正讲着电话的何利匆匆放了电话。

是给坞蒙通风报信的吧?叶书明不紧不慢地说。

见被叶书明识破了伎俩,何利也就不在隐瞒了,何利说,都是兄弟单位,相互帮助吗!

叶书明说,老何,你就等着挨骂吧!

怎么了?何利莫名其妙。

支队长和政委压根就不会去坞蒙。

为什么?去坞蒙可是支队长亲口说的。

你没注意到支队长说这话时的眼神儿。

什么眼神?

特一本正经,就怕你听不清楚坞蒙这两个字。

这又怎么了?

你问他下个点儿去哪里时,他就看出了你心里的鬼把戏,耍你呗,他们两个一上了车还不知怎么偷着乐呢?

我看不见得。

那就等着瞧!

第二天八点刚过,大队部的电话响了。

准是你的。叶书明对一边的何利说。

何以见得。何利边说边拿起了话筒。

话筒里的声音很大,就听到里边有人喊,给我找何利!

何利一听这声音,脸色立刻变了,说,我就是。

老何,我可没得罪你呀,你干吗和我这么过不去!你还不如像老叶那样干脆不搭理我们算了,干吗要骗我们,搞得我们大队的干部从上到下都一夜没睡好。

不是,昨天支队长他的确是说要到你们那里……

算了吧老何,你就别再抵赖了,刚才我给支队去了电话,我的一个小弟兄说支队长昨天回到支队时天还没黑,他压根就没有要到我们这里的打算,你呀,这么做也太损点儿了吧。

不是这样的……何利还想解释,可是那边已经不给他这种解释的机会了。

电话断了,里面的嘟嘟声显得格外刺耳。

叶书明哈哈大笑,一副典型的幸灾乐祸的模样。怎么样,我没说错吧,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何利重重地扣了电话,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走了。

老何,可要接受这次的教训呀。叶书明冲着何利的背影大声说,他的语气里还是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2

对带叶书理进山找野生动物这件事,张三宝非常自信。他觉得,以他对动物的了解,完成这个任务不会是一件太难的事情。他们去的还是送郎山。

去山里的路上,张三宝不由自主地给叶书理讲起了动物的故事。叶书理津津有味地听着。

张三宝给叶书理讲的第一个故事是有关于白熊的,说的是从前一位猎人在山里发现了一对白熊母子,想都没想提起枪来就冲它们开了一枪。猎人的那一枪没有打中熊妈妈,而是打中了那个小白熊的腿,小白熊接着就倒在地上了。这时,熊妈妈并没有跑,而是依然呆在小熊身旁。面对着猎人黑洞洞的枪口,熊妈妈坦然地将小熊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猎人是在他接着要开第二枪的时候发现了熊妈妈那凛然果决的表情的,他被熊妈妈那非动物所有的特有眼神惊呆了,一时忘了开枪。猎人这时看到熊妈妈小心的把小熊放在了一旁的草地上,然后走近了猎人几步,用眼睛直视着猎人。忽然,猎人心中涌上一阵惶恐,他不知道熊妈妈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就在他愣神的时候,熊妈妈抬起一只前掌指了指自己的胸部,又向旁边的小熊扬了扬。分明,熊妈妈的意思是明确的,开枪打我吧,只求放过我的孩子。在做这一切的时候,猎人看见熊妈妈留泪了。此情此景,猎人懵了,他忽然感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两只白熊,而是一对感情至深的母子。猎人被感动了,心中充满了歉疚,一扭头转过身走了。

第二个故事是有关金丝猴的,80年代中期,有个伐木工人听说上级要保护金丝猴的事后,就琢磨着应该赶在正式文件下来之前打一只回来做件夹克。就这样,伐木工人上了山。还算走运,刚上山没多长时间,他就发现了一个金丝猴群。做夹克当然是个头大毛色好的金丝猴漂亮,伐木工人就瞄准了猴群中的那只殿后的雄猴开了一枪。雄猴被击中了,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伐木工人兴冲冲地扛着猎物往山下走去。谁知道,扛着沉重猎物的伐木工人越走越累,看见路过的地方有个破草棚就决定进去坐下来休息一会再走。也许是过于劳累的原因,那个伐木工人不知不觉地在棚子里睡着了。后来,熟睡中他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惊醒了,睁开眼一看,他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他看到,自己歇息的破草棚已经被上百只的金丝猴重重包围了,四周离他近一些的金丝猴都用充满刻骨仇恨的眼光盯着他。伐木工人知道情况不妙,从地上弹起来就去摸枪。发现枪不见了,伐木工人慌了,他来不及多想拔腿就往外跑。就在这时,猴群蜂拥而上,有的拉手,有的抓头,有的撕脸,一会儿就把他折腾得不成样子。后来,他靠装死才算是捡回了一条命。朦胧的视野中,他看见猴群抬起同伴的尸体走了。

张三宝的动物故事让叶书理很是感慨,她觉得动物的情感和人类真的是十分相近。对自己的那个课题更有信心了。

张三宝找野生动物的确是有一套,刚进山不久,他们就发现了一个猕猴群。张三宝笑嘻嘻地迈着小步上前去和那些猴子套近乎。

来吧,朋友们,我这里有吃的。张三宝从挎包里掏出一根事先准备的火腿肠冲猴群晃了晃说。

猴子们的眼睛一下增加了好几个亮点,目光全都汇集到了张三宝手里的那根火腿肠上。

但是,猴子们并不向前靠近,只是站在原处观望着。

看见眼前的这群小家伙近在咫尺,叶书理又兴奋又有些着急,她恨不能赶紧上前去抚摩一下它们可爱的小脸蛋儿。

情急之中,叶书理也从张三宝的挎包里取出了一根火腿肠,向猴群靠拢过去。叶书理激动地对猴子们说,我是你们的朋友,不会伤害你们,快来吃吧。

叶书理快要靠近猴群的时候,猴群就开始向后退,始终和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

叶书理看见猴群在向后退,就把手里的火腿肠扔了出去。张三宝也把火腿肠扔了出去。

猴子们对火腿肠来者不拒,转眼间就吃光了。虽然是吃了火腿肠,但猴子们并没有给叶书理和张三宝太多的面子,它们继续向后退,总是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叶书理和张三宝都不死心,继续跟着猴群给它们扔吃的。他们两个人都希望能用自己的真诚打动这些猴子。

张三宝一边向猴子们靠拢一边乞求说,伙计们,来吧,你们千万别再往后退了,我绝对不会动你们一根毫毛的,在女士面前,你们就给我一点面子吧。

猴子们仍然对张三宝的话置之不理,继续向后退。

光看猴子不看地,一不小心张三宝被脚下的石头绊倒了,双膝一阵钻心的疼痛。张三宝火了,站起来用手指着那群猴子们一通乱吼。你们这些不懂事理的东西,都给滚过来!

猴子们觉得张三宝的样子很好玩,也纷纷学着他的样子用一只前腿指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地学他的样子在呱呱着什么。张三宝真是哭笑不得。一旁的叶书理哈哈大笑起来。

扔完了挎包里所有好吃的东西,猴子们也没有和张三宝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最后,他们只得另寻对象。

张三宝又发现了一只野猪。野猪躺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一副懒散的样子。一看野猪的神态,张三宝觉得有戏,赶忙示意后面的叶书理跟上来。张三宝一点一点地撩开荆棘向野猪走过去,叶书理紧跟在他的后边。叶书理一边走还一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测试仪。但是,就在他们距野猪不到三米的时候,野猪噌地一下像箭一样射了出去。野猪这一箭就射出去了几十米远,等它站稳了之后,还斜着眼不屑地向这边瞅了瞅,然后扬长而去。

野猪卷起的风把张三宝顶了个趔趄,他的脸被荆棘划了几道小口子。叶书理赶紧腾出手来去拉张三宝,又有几根荆棘顺势倒过来挂在了叶书理的头发上。

等两个人狼狈不堪地从灌木丛中钻出来之后,那个野猪早就没了踪影。

张三宝丧气地一屁股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整整一天,他们没能接近任何的野生动物。到了下午,他们无功而返。

第二天和第三天也是如此。

至今为止,叶书理带来的二十个测试仪还剩下十九个。眼看着两个星期的考察时间快过去了一半,叶书理内心十分焦急。

其实,临来云蒙的时候,就怎么才能靠近野生动物这个问题叶书理也是请教了一些人的,有人建议使用麻醉枪,有人建议设陷阱捕获了再放掉,叶书理觉得这些方法都不好,她渴望一种人与动物的友好自由交流,相互之间没有伤害没有戒备。

事实证明,叶书理的这种想法是不现实的。

一连三天进山没有收到任何成效,张三宝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张三宝没想到这些动物们这么不给他面子。

张三宝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必须想个别的办法才行。

这天,两个人一起往回走的时候,张三宝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有办法了。张三宝兴奋地对叶书理说。

什么办法?

我认识一个人能和野生动物像朋友一样地打交道。

这个人是谁?

我们支队长。

你们支队长是谁?叶书理忙问。

刘浩江。张三宝说。

我自己去找他好了。叶书理说。

怎么,你认识刘支队长?

那当然。叶书理笑着胸有成竹地说。

3

晚饭后天刚擦黑,古子金的心里忽然感到不安起来。他坐在屋门口的小板凳上给自己卷了一支烟。云雾缭绕之中,孙子小春手里拿着把小刀向他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就在离古子金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小春呱唧一下摔倒了。古子金心里一紧,赶紧过去把小春抱了起来。还好,小刀并没有伤到小春。谷子金把哭哭咧咧的小春揽到怀里继续抽烟。小春哭了几声也就不再哭了,伸着小手去玩弄手里的小刀。

古子金还是感到心里有些不安。

刘二巧在收拾桌子,碗筷的叮当声让他感到更加心烦。

你就不能动静小点。

刘二巧抬头看了一眼古子金没有说话,继续叮叮当当地在那里收拾。

我说你就不能动静小点!古子金的声音比先前大了许多。

刘二巧停下了手中的活走到古子金跟前,探询地问,你今天是怎么了?

是呀,我今天这是怎么了?古子金问自己。心里虽是这么想,嘴上却还是很硬,古子金眼一瞪说,滚一边去,我烦着哪。

刘二巧转身接着又去收拾桌子,嘴里不满地咕哝着。

古子金还是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不安,他一把推开了靠在怀里的小孙子,站起来向大门口走去。

刘二巧以为古子金又要去山里打猎,把一只碗狠狠地放进盆里,气恼地说,又要去惹事,我看这安稳日子你是过够了。

古子金没有回答,快步走出了院门。

出了门,谷子金就向自家的老屋走去。直到这会儿,他才明白过来,一个晚上让他感到不安和牵挂的原来是自己的父亲。

老屋里很静。推开院门,一缕微弱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几只蝙蝠贴着屋檐迅速地由东向西飞了过去,留下一阵蟋蟋簌簌的轻微响声,像是有人在私语。突然,谷子金嗅到了一种气息,这种气息让他的内心更加不安。古子金猛然意识到那是一种血腥味。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脚下的步子也慌乱起来。

猛地一下推开门,古子金被眼前的情形吓坏了,只见昏倒在地的父亲躺在一片血泊之中,一股一股的鲜血还再不停地从他的嘴里往外流。

古子金惊呼一声转身就向外跑去。

古子金一行把古老汉送到云蒙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一进了医院,古子金就疯了一样地猛砸医生值班室的门。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医生开门出来了。他一边向别人询问病情一边给古老汉做着检查。

胃底动脉出血,必须马上手术。医生立即作出决定。

谷子金说,医生,只要能救活他,就赶紧手术吧。

医生说,病人出血太多,能不能救活还很难说,但眼下必须马上手术,这是唯一的希望。

那就快点做吧。古子金催促。

医生走到写字台前弯着腰唰唰地开了两张单子。医生把其中的一张单子给了旁边的护士,把另一张单子给了古子金。医生对古子金说,到收费处先把押金交了。古子金二话没说接过单子就往大厅的收费窗口走去。收费窗口罩着一层淡蓝色的窗帘,里面的灯亮着,古子金喊了声交费就开始用手敲窗户。敲了没几下,里边就有了动静,是一个粗粗的女声,那女声说,不用敲了听见了,紧接着,里边就传出了一阵细碎的声响。古子金不敲了,他把那张单子放在了窗台上开始从口袋里向外拿钱。古子金此时想,多亏自己今天有准备,带了不少钱来,要是不带钱这会儿可就抓瞎了。古子金的钱装在一个塑料袋里,看上去鼓鼓囔囔的。这是古子金家里全部的钱了,大概有三千多块。古子金拿着鼓鼓囊囊的一塑料袋钱等着收费窗口的打开。窗口还是没开,里边还在窸窸窣窣地响着。古子金在心里骂,真是个能磨蹭的婆娘,要是在九龙垭早就该挨鞋底了。可这是城里,不是九龙垭,古子金的鞋底排不上用场,他只有耐着性子等。怕自己发火,古子金就低了头去看那张单子。大厅里的灯光很亮,单子上的字迹非常清楚。古子金虽然识字不多,但他还是一眼就看明白了单子上的那一行字:预交押金一万元。

古子金立即被这一行字给吓坏了,他本能地抬起脚就往回跑。他想是不是医生写错了,把一千误写成了一万。古子金刚离开窗口没几步,那窗口就喀哒一声打开了。粗桑女人对着他的背影大喊,回来回来!古子金哪里还敢再回来,他头也不回地跑去找医生去了。古子金在急诊室门口先看到了儿子,儿子问他交上钱了没有,刘四没直接回答他而是把那张单子递到了儿子的手上。儿子接过单子往门口凑了凑看清了那上面的数字。

这么多?儿子惊讶地说。

可不是吗。

古子金从儿子手里拿过单子走到屋子里,医生正在写病例,他来到医生跟前对他说,医生,这钱能不能缓一缓,走得急没带这么多的钱。

医生抬起了头,说,那可不行,今天院里刚开了会,任何人都必须交了押金再做手术。

医生,这不是事情急吗,我们回头一定会交上的。古子金说。

医生说,住院的时候都这么说,一住了院就拖,拖到最后交不上了就偷着跑,前天我们科里又跑了一个。

医生的这些话让古子金周身的血一个劲地往头上冒,他真想开口把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医生臭骂一顿。但古子金忍住了,他知道那样只能把事情搞得更遭。

古子金说,医生,你放心,我们绝对不做那样的事情,回头一定会想办法把钱给交上的,你就赶快做手术吧。

医生上下打量了一下古子金说,我做不了这个主,不交钱不做手术,这是院长规定的。

那我去找你们院长。古子金说。古子金感到他的火快压不住了。

那你就去找吧。医生也生气了。

你们院长在哪里?

院长又不值班,在家里睡觉呗。

那院长的家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医生搪塞说。

古子金的火终于压不住了。他几乎是吼着对那个医生说,你马上给这个病人做手术,告诉你,今天你要是把这个病人给耽误了,我决饶不了你!

医生也火了,他说,你冲我发火有什么用,规定是我们院长制定的,我们只有服从的份。

古子金又吼到,病在床上的要是你爹你娘你也会说等院长答应了再动手术吗?

医生看了一眼古子金,气得直瞪眼,但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就说,你这个人真不讲理。

不是我不讲理,是你太没人情味!古子金说。

你们家属的心情我理解,可我有什么办法?医生说。医生又说,你别在这里磨我了,再磨我也做不了主。

就在这时,躺在急诊室床上了的古老汉醒了过来,他像是听明白了医生和古子金之间的对话,从床上挣扎着小声说,怎么又把我抬到了医院,我不想治了。

古小川赶忙跑过去,握着古老汉的手说,爷爷,你别动,咱们一会儿就做手术。

医生看了一眼床上的古老汉,就走到墙角的电话旁边拿起了电话,电话要通了之后医生只说了声院长后边的话就听不清了。医生在电话里对院长小声嘀咕了好几分钟,等医生扣了电话之后就对旁边的护士说,送手术室吧。

古子金知道医生终于同意先做手术了。古子金上前对医生说,谢谢了,真是太谢谢了。

医生说,别谢我,谢就谢我们院长吧。

古子金说,押金回头我们一定补交。

古老汉被推进手术室的最后一刻,还在叨叨着让人把他抬回去,抱怨着自己怎么还不快点死。听了古老汉的这些话,古子金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古子金到刘胜利家敲门的时候刘胜利搂着老婆睡得正香。听到敲门声,刘胜利有些烦,谁这么讨厌,天还没亮敲的什么门。刘胜利装听不见,想扛过去算了,谁知那敲门声却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了。见扛不过去,刘胜利只好拖拉着鞋子到院子里打开了大门。

一见门口站的是古子金,刘胜利顿时来了精神。大哥,今天出去?

对,今天出去。古子金说。

太早了点吧,天还没亮呢。刘胜利揉了一把还没睁开的眼睛说。

早点去,总归是没有是坏处。

大哥,你总算是明白了,这就对了,你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刘胜利转身回到了黑洞洞的屋里。一会的工夫,刘胜利就又出来了,这回他的脚上换上了一双利落的军用胶鞋,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声音。

咱们走,刘胜利说。

等等,我还有话对你说。说着古子金就把刘胜利又推回到了院子里。

什么事儿,边走边说呗,瞧你这么一本正经的。

说好了,要是找到了九头狸第一笔钱必须给我,以后找了卖的钱再给你。

这个条件有些让刘胜利不能接受,所以他没有马上回答。黑暗中,刘胜利暗暗地算了一笔账,九头狸可不是那么好找的,就算是交了八辈子的好运碰巧找到一只充其量也只能卖个万把块钱,要是一把都给了你那我不跟着白忙活了,找到第二只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儿,靠别的小活儿就是一年不闲着也难挣到一万块钱。刘胜利又想,和古子金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他不是个喜欢独吞的人呀,这回怎么提出了这么个不近人情的要求。

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等着用钱?刘胜利问。

没错。古子金说。

什么事儿?刘胜利问。

你就说行不行吧?古子金有些不耐烦了。

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要不我对我老婆都交不了差。

沉默了半天,古子金说,我爹又病了,我从医院里刚回来。

怎么,你家古大爷又病了。

胃出血,刚做了手术,医院等着要钱。

刘胜利沉默了。

黑暗中,两个人站了许久。

后来,刘胜利突然就开口了,他没有直接说同意不同意,而是猛地拉了一下古子金的胳膊说,我们走吧。

接着,两个人就一先一后地走进了茫茫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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