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云蒙公安局户籍科传来消息，全市范围内居民没有叫高立扬的这个人。谐音相同的也没有。

这是个让母亲失望的消息。叶书明没有急着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她。

公安局户籍科的这个电话是早晨一上班的时候打过来的。接过电话之后，叶书明的心情就有些灰暗。

那个叫高立扬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人呢？叶书明搜索枯肠地想着。

正在这时，张三宝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叶书明的心思还在那个高立扬身上。

大队长，今天去给宁宁放生，你去不去？

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叶书明说。

不光是高立扬的事情牵扯着叶书明的精力，还有那个古子金。眼看着埋伏哨上了快二十天了，古子金还是没有落网。叶书明沉不住气了。他打算今天到高松镇派出所去和王所长见个面，商量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不能再这么傻老婆等汉子不讲究章法地埋伏下去了，得想个别的招。

张三宝不死心，他想让大队长去参加这次放生活动。张三宝有个秘密没有告诉叶书明，这次活动他请了电视台的两个记者。张三宝想，要是大队长不去，那意义可就小多了。

张三宝软磨硬泡叶书明还是没有答应。叶书明说为古子金的事儿我要去一趟高松镇。

一听说大队长要去高松镇，张三宝高兴地说，正好是一个方向，给宁宁放完生再去高松镇也不迟呀。

叶书明一想也是这么个理，于是就说，那就这么办吧。

还是上次给宁宁放生时的原班人马。一上了车，大家就讨论着今天能不能成功，每个人的观点各不相同，大家各抒己见，车里的气氛十分活跃。

叶书明是在车子开出市区后看见紧跟在他们后边的那辆车的。认出那是电视台的采访车后，叶书明问张三宝，是你把电视台的记者叫来的吧。

不是我叫的，是他们自愿来的，我只是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张三宝狡辩说。

那还不是一样。叶书明说。

张三宝笑着说，这怎么能一样哪，是电视台的记者看好这件事情才来的，这说明人家对这件事情本身感兴趣。

没准今天宁宁还会被猴群赶回来，要是那样可就没面子了。叶书明说。

张三宝摸了一下正坐在郑营膝盖上的宁宁，说，放心吧，今天一定会成功的，刘支队长的主意准没错。

听到张三宝提到刘浩江，叶书理心里顿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搁在平时，她早就插话了，可此时她却什么也没说。这次再来云蒙，叶书理发觉自己有了一种微妙的心理变化，她特别愿意听别人谈及刘浩江的事情，可自己却很少对别人说起他。她发觉，只要是她一提到刘浩江的名字，脸上就控制不住地会流露出一种不自然的表情来。

叶书明发现了姐姐的这种微妙的心理变化。

自从那天晚上与刘浩江深谈之后，叶书明对他有了新的认识。叶书明理解刘浩江对姐姐的那份感情，也并不觉得这份感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相反，这是一件令叶书明感到欣慰的事情。在这种感觉的同时，叶书明又有些为这份感情担忧。在这种矛盾复杂的心态中，叶书明选择了观望。叶书明相信以刘浩江的人格，他会把握好这件事情的。

该下车了。林青梅用清脆的声音对叶书明说。

叶书明这才反应过来，车子已经在送郎山附近停了下来。

太阳很好，无风，因此并不觉得怎么冷。山里的草木好像又少了些水分，踏在上面发出阵阵细碎的响声。那声音带着一种秋天特有的干涩。

一切都很顺利，一行人刚走到半山腰，就见一群金丝猴正在不远处的一个阳光充足的地方晒太阳。

这会儿抱着宁宁的是张三宝。一看到那群金丝猴，宁宁的神情和上次一样愣在了那里。宁宁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直盯着猴群看。

张三宝一个人慢慢地往前走。走到离金丝猴群大约还有几十米的时候，他把宁宁放到了地上。

像上次一样，宁宁战战惊惊地试探着向金丝猴群靠拢。远出的金丝猴不动声色地向宁宁这边张望着。

终于，宁宁又快靠近猴群了。

金丝猴群继续保持沉默。

宁宁走近一只金丝猴的时候，猴群掠过一阵躁动。猴群在继续观望。

宁宁上前去嗅了嗅那只金丝猴的尾巴，见那只金丝猴没什么反应就又大着胆子转到前边去嗅了嗅它的鼻子。金丝猴依然没有什么表示。它既不显得有多么热情，也没有表示出有什么反感。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有好几分钟。后来，那只金丝猴终于有所行动了，它像狗一样伸着鼻子围着宁宁转了一圈。转完之后，那只金丝猴并没做出什么特殊的表示，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到一边去了。继而，其他的金丝猴也一个个相继围着宁宁嗅起来。嗅着嗅着，就有一个和宁宁差不多大的小金丝猴和宁宁嬉戏起来。宁宁高兴了，它欢快地在地上奔跑着、翻滚着。

看到这一幕，站在远处的人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张三宝高兴地欢呼起来。郑营则猛个劲地鼓掌。

也许是人们的这些举动惊扰了金丝猴群，它们突然向山上的更高处跑去。

奔跑中，成年金丝猴把小金丝猴小心地夹在了中央。宁宁也在其中。

人群中又响起一阵欢呼。

电视台的那两个记者忙着抢宁宁的最后一个镜头。

宁宁奔跑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宁宁又站住了。宁宁回过头来，深情地看了人群一眼。之后，宁宁就又随着猴群跑了。

看着越来越远的猴群，人们别提有多高兴了。

这一幕真是太感人了！叶书理由衷地感慨。

电视台的两个记者也很兴奋，一个劲地嚷着说抢到了本年度最佳镜头。

大家分外激动，不停地说着笑着。

叶书明想起了自己还要去高松镇派出所，于是就大声说，我们走吧。

激动不已的人们这才慢慢腾腾地开始向山下走。

戏剧性的一幕从这里拉开了帷幕。就在人们往山下走了没几步的时候，山上一个地方突然传来了一种令所有人震惊的叫声。那叫声似人又非人，既凄惨又悲凉。没有语言，却胜过所有的语言。

那声音令叶书明周身一振。叶书明的第一个反应，这是九头狸的叫声。

来不及多想，叶书明对张三宝和郑营说，跟我来。接着，叶书明就一个箭步向山上冲去。张三宝和郑营也紧跟了过去。

快到山顶的时候，叶书明碰到了在送郎山上值勤的两个哨兵。这两个哨兵也听到了刚才的叫声，他们正在紧张地四处寻找着。

这时，又响起了一声刚才的那种叫声。顺着声音，叶书明率先奔了过去。

钻过一片树林，来到一片开阔地，叶书明举目向高处望去。霎时，眼前的一切让叶书明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只见在山峰的最高处，古子金正穷凶极恶地把一只九头狸逼上了山顶悬崖上的一个死角。没错，那正是一只传说中的九头狸，它的样子和马局长描述的一模一样。

和古子金一起的还有一个人，叶书明记得他叫刘胜利。

手里拿着绳索的古子金正在一点一点接近站在悬崖上的九头狸，叶书明顿时急出了一身冷汗。此时，叶书明距山顶还有二三百米的样子，他恨不能插翅一下飞过去。

住手！叶书明边跑边冲着山上大喊。

显然，古子金听到了叶书明的这一声大喊，他愣在了那里。叶书明看到刘胜利也被他的这一声喊吓住了，站在那里不动了。像是忽然明白了过来，刘胜利扔下手里的棍棒一溜烟往山后的另一个方向跑了。

古子金没有跑。愣了一下之后，他像个刚刚苏醒过来的猛兽一样继续一步步向那只离他越来越近的九头狸逼近。

隔着老远，叶书明也能感觉到古子金眼睛里射出的那种凶狠的目光。

叶书明再次大喊，住手！

然而，古子金就如同是没有听到，继续向九头狸靠近。

就在古子金用手里早已准备好的环状绳索刚刚套在九头狸脖子上时，叶书明也终于逼近了悬崖。

古子金拖着手里的九头狸与叶书明狭路相逢。

姓叶的，咱俩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给我让开道。

休想，把你的手里的九头狸给我放了！叶书明厉声喝道。

脸上肌肉僵硬的古子金竟然露出了一丝笑，他狰狞地说，你也休想！

古子金硬拉着手里的九头狸直往下冲。

叶书明知道，一旦让古子金冲下悬崖，他就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消失隐匿在大山密林之中，在山里奔跑，自己远不是古子金的对手。

赤手空拳的叶书明誓死拦在那里，决不让古子金走近半步。

突然，古子金猛地拉紧了手中的绳索。

要不我这会儿就勒死它。古子金恶狠狠地说。

古子金果真把手里的绳子拉紧了，九头狸发出一阵嘶哑的惨叫。

叶书明只得又向后退了两步，古子金紧跟了上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尔，后面的人跟了上来。人们团团把古子金围在了悬崖上。

古子金发疯一般吼道，让开，不让开我就勒死它！古子金又拉紧了手中的绳子。九头狸痛苦地伸出了舌头。

请你放开它！叶书理一声惊呼，推开众人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就在叶书理要去解开九头狸脖子上的绳子时，狗急跳墙的古子金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接着一下把她揽在了自己胸前。说是迟那是快古子金转眼间从腰里抽出了一把刀对准了叶书理的脖子。

让不让开，要是不让开老子今天就豁出去把她也杀了！

眼前发生的事情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叶书明顿时感到周身像结了冰一样寒冷。

古子金并没有放开紧套在九头狸脖子上的那根绳子，不知什么时候他把那根绳子拴在了自己的胳膊上。绳子好像松了一些，九头狸大喘了几口气，惊恐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切。

让开不让开，再不让开老子就动手了！古子金一边向下冲一边把手里的刀子逼近了叶书理的脖子。

叶书理被勒的喘不过气来，脸变得青紫青紫的。

千钧一发之际，叶书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古大叔，你不能这样做，我知道你是不会这样做的，是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那是林青梅的声音。

这声音是那样的甜美与清澈，俨然与眼前的情景格格不入。然而，这声音却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林青梅推开众人来到了古子金跟前。

看到林青梅的第一眼，古子金周身颤抖了一下，他惊讶地说，梅子，你怎么也来了？

这又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原来古子金认识林青梅。

林青梅并没有回答古子金的问题，而是按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这位古大叔是我的救命恩人，十二岁那年，我和哥哥一起到九龙垭我舅舅刘胜利家去过暑假，有一次我们在山里玩的时候，我不小心被挂在了一棵长在悬崖上的树枝上，是古大叔把我救起来的。古大叔是个正义刚直心地善良的人，他一定不会滥杀无辜的。

说到这里，林青梅又把眼睛转向了古子金，大叔，你说我说得对吗？

古子金没有回答，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人群中一片寂静。

随着当地一声响，古子金手里的刀子翻滚着落在了地上，古子金松开了自己的双手。古子金用双手捂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刚被古子金放开的叶书理挣扎着就去要给那只九头狸解绳子。大家也一同围了上去。

好漂亮的一个小生灵呀。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它的美丽惊呆了。一场惊险过去，电视台的记者又开始抢镜头了。他们不停地从各个角度拍摄着这个罕见的美丽精灵。

绳子被解开了，九头狸像是并不急着要走，它颇有大家闺秀气质地端坐在那里一一打量着人们。

走吧，再见了！叶书理向它招了招手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突然，九头狸对着人们大笑起来。笑声里，人们眼前闪过一道亮光。九头狸转眼不见了。

所有人都呆在了那里，怀疑刚才的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

古子金终于被抓到了。叶书明似乎有些不相信眼前的事情是真的。叶书明又看了一眼古子金。真的，一切都是真的，作恶多端的古子金这回真的是被抓到了。他的一切罪证都被摄象机记录了下来。这回他彻底完了。

然而，叶书明的心里却不全是喜悦与兴奋。他无法解释清楚自己此时的心情。

2

把古子金送交看守所之后，叶书明回到了大队。已经是傍晚五点多了，许多临街的店铺不时的飘出阵阵的饭香。

在大门口，叶书明见到了正带着孩子在那里玩的秀竹。秀竹已经来队十多天了。十多天来，她几乎没怎么和刘秀强在一起呆过。

一看到秀竹，叶书明的脑子突然回过神来。叶书明告诉张三宝，让他迅速通知所有埋伏点撤消埋伏。

张三宝应了，找人下通知去了。

叶书明走到秀竹面前抱起了孩子。

看到叶书明，秀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红着脸不停地对着叶书明笑。

刘排长今天晚上就可以回来了。叶书明对秀竹说。

叶书明怀里的孩子调皮地笑着，一个劲地用小手拽叶书明的耳朵。

真的！秀竹脸上立刻绽出一种意外的惊喜。

像是意识到了刚才自己的失态，秀竹马上又变得羞涩起来，她忙问，那个犯人抓到了？

抓到了。叶书明拿开了孩子的一只手回答。

抓到了就好。秀竹说。

正在这时，郑营从大队院子里匆匆跑了出来。跑到叶书明跟前，郑营一本正经地敬了个礼，之后郑营报告说，大队长，教导员在大队部等你，说是有紧急情况。

看见郑营煞有介事的样子，叶书明有些想笑。无论什么事情，在这些新兵的眼里都是异常庄严而神圣的。

这种感觉多好呀。叶书明想。

知道了。叶书明说。叶书明的神情也很庄重，他的这种庄重正好呼应了郑营的那种严肃。

叶书明放下孩子，迈着大步向院子走去。郑营从后边紧跟着，他的军裤摩擦出一种吱吱的响声。

在大队部门口，叶书明与何利撞了个满怀。何利边走边往腰上扎着外腰带。

看见叶书明，何利忙说，刘秀强报告，九龙垭一带的山林着火了，火势正从高处向九龙垭蔓延，我们赶紧出发。

这时，院子里响起了紧急集合号声。霎时，人们从各个地方蜂拥到了院子里。

叶书明边下楼边问何利，向市里汇报了？

汇报过了。何利说。

听说今天把古子金给抓到了？何利问。

对，抓到了。叶书明说。

扑完火，好好庆祝一下。何利说。

叶书明上任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碰到山林着火，他心里很是没底。

何利看出了叶书明的这种心理，就宽慰他说，没事，一到了冬季扑火是我们的家常便饭，别的收获没有，你就等着让林青梅给你掏耳朵吧，里面灌满了黑灰！

何利这话把叶书明给逗笑了。

下了楼，队伍已经集合好了。叶书明简单讲了讲任务和要求，队伍就开始出发了。

队伍赶到九龙垭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得相当严重了。火是从九龙垭北边的山上一路烧下来的，火路很宽，如果不及时灭火，势必泱及九龙垭及附近地区，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保护村庄，火场上已经有不少九龙垭的老百姓在那里扑火了。刘秀强和李公安也在那里。透过耀眼的火光，叶书明看见刘秀强的脸上沾满了烟灰。郑营把一个头盔递到了刘秀强手里，来不及说一句话就扑火去了。

一下多了一百多人，沿火路一字排开来，在人们的奋力扑打下，火势渐渐有些弱了。

叶书明终于松了口气，他腾出一只手伸了伸已经麻木了的胳臂。

好险呀！叶书明对身边的何利说。

何利还是一脸的紧张，他一边继续扑火一边说，这回的火可不是闹着玩的，离村庄近，而且是在村庄的北边，如果这时来上一阵北风麻烦可就大了。

何利的话让叶书明的心又一下悬了起来，他赶忙挥动着双臂扑起火来。

何利如同一个巫师，他的话音刚落没多久，北面的山上就真的刮过了一阵风。火焰顿时活跃起来，狂舞着向人们呼啸而来。正在扑火的人们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火焰撞了个趔趄，本能地向后倒退着。火路趁势长驱直入，一下往前窜了好几米。

叶书明的头嗡地一下大了。

情急之中，叶书明大声喊道，顶住，一定要顶住！

一团火顺势钻进了叶书明的口腔，顿时，满嘴一阵火拉拉的灼痛。

快闭上嘴！何利在旁边大声提醒。

何利冲过来把叶书明拉到了一边，老叶，你休息一下吧。

老何，你这不是骂我吗？说着，叶书明又冲了上去。

那阵风过去了，在人们的奋力扑打下，火路又向后退了一些。叶书明发现，虽然火势比刚才小了，但火路却更加宽了，因此人员排列就不是那么紧密了。叶书明知道，如果这时再来上一阵风，火势将很难控制。

叶书明一边扑火一边提心吊胆地观察着火势。

老叶，刘支队长带人来了！何利突然兴奋地在叶书明耳边吼道。

叶书明猛地回过头。果然，他看见刘浩江正带着队伍向这边走来。

叶书明知道刘浩江在云蒙曾组织过无数次的扑火，因此一看到他心里便感到了几分踏实。

然而，刘浩江脸上的表情却并不轻松，他神色严肃地沿着火路走了一个来回。从刘浩江的神情上，叶书明看出了事态的严重性。

刘支队长，你看我们该怎么办？叶书明试探着问。

天气预报下半夜有4到5级的北风，恐怕光靠这样扑火还是解决不了问题，一旦大风来了必定会烧掉村子。

那有什么好办法？叶书明急切地问。

刘浩江斟酌着说，办法倒是有一个，但风险性很大。

什么办法？

以火攻火。刘浩江说。

以火攻火？叶书明没能明白刘浩江的意思。

刘浩江说，就是趁现在还没怎么起风，组织人到下面离火路远一些的地方引火上山，两股火相逢后会因缺氧而灭火。

叶书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奇怪的灭火理论，惊讶意外的同时，他不知道该赞成还是该反对。赞成吧，要是点火后起风了怎么办，在离村子那么近的地方点火，那不就等于是放火烧村子吗？反对吧，也不合适，眼看着这火很难在数小时内扑灭，下半夜要是起了风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权衡再三，叶书明认为还是应该试一试以火攻火的方法，主动应战总比坐以待毙强。

我看还是应该以火攻火。叶书明说。

高松镇的镇长也来了，刚才刘浩江说的那番话他也听到了。

高镇长说，刘支队长，就听你的，还是以火攻火吧，只有这样才有希望把火彻底灭掉。

刘浩江说，那就赶紧派人去九龙垭给群众做工作吧，所有人必须撤离村子，以防万一失败。

叶书明对何利说，老何，你带上一些人去吧。

何利转身喊上十多个人走了往山下的九龙垭奔去。

刘浩江对叶书明说，你也带些人去吧，人多通知得快些，必须等全村人全部撤离后再点火，我等你的消息，这里，有我先顶着。

叶书明又带了一些人下山了。等叶书明进到九龙垭村里以后，听到广播里正在广播着让村人撤离的消息。有一些人已经带着包袱领着孩子出门了。也有一些人既想走又舍不下家里的东西，于是就大包小包的从屋里往外搬。还有一些人，压根就没打算撤离村子，他们觉得有那么多部队在，是不会让火进村的。

在村子里，叶书明与何利碰头了，两个人简单说了几句就分头挨家挨户做工作去了。在大家的苦口婆心劝说下，半个多小时后，绝大多数人都陆续撤离了村子。

最后，据村长报告，村里只剩下了古子金一家没有撤离。

高度的紧张，叶书明几乎忘了古子金今天已经被捕的事了，这会儿村长提到古子金他才想起来。

不用说，古子金的家人肯定是在闹情绪。

叶书明对身边的几个战士一挥手说，跟我来。

与喧闹的外边相比，古子金的家里显得很静。大门紧紧地插着，任叶书明怎么敲门也不开。

翻墙进去。叶书明果断地命令。

两个战士转眼间从墙上翻了过去。

大门被打开了，叶书明带人一下涌了进去。

院子里，古子金的儿子古小川肩上背着个包袱怀里抱着孩子正在那里犹豫着。

这里有危险，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赶快撤离。叶书明上前对古小川说。

我爷爷和我妈都不走。古小川说。

听见动静，古小川的媳妇大红从屋里出来了，她怀里抱了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大红看了一眼叶书明说，我们不怕死，你们走吧！

说完，大红就把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扔到了地上。然后，大红又找了件大些的衣服铺在地上，把那些衣服都包了进去。

一看那些衣服，叶书明就明白这个大红的工作不用做。

叶书明几步跨到了屋里。

屋子里亮着一只十五瓦的灯泡，光线十分暗淡。叶书明看见古老汉正坐在门口吸着闷烟，古子金的媳妇刘二巧则面朝里躺在靠墙的一张床上。

叶书明在古老汉的跟前蹲了下来。叶书明说，古大爷，村子北边的山林起火了，为了安全你老人家还是出去躲一躲吧。

古老汉抬起了头，他看着叶书明的眼神如同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一样。古老汉梦呓般地说，儿子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让我去死吧。

说着两行老泪就从古老汉的眼里流了出来。

叶书明迟疑了一下说，大爷，古子金打猎违法，他应该承担应有的法律责任，您不该为这件事想不开。

我就是想不开！古老汉说。

古老汉哭了。他一把鼻子一把泪地说，不都是因为个穷吗？要不是为了给我治病，他也不会去冒这个险。

那也不能去干违法的事呀，这些事儿我们回头再说，现在我们还是走吧。叶书明着急地说。叶书明示意旁边的两个战士把古老汉硬搀出去。两个战士刚要上手，古老汉就一把抓住了门框。

古老汉说，我不走，我要死在这里。

两个战士用力拉才把古老汉从地上拉了起来。

同样，另外两个战士也把躺在床上的刘二巧给拉了起来。刘二巧也是死活不肯走，一个劲地说让她死了算了。

最后，没有办法，战士们只得强行背着古老汉和刘二巧出了门。来到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叶书明命令战士们火速撤离村子。

真是越急越出岔子，古老汉突然从背他的那个战士后背上拼命挣扎起来，说是要回他的老屋子里去取个什么东西。

叶书明起初以为古老汉这是在找借口，就没怎么搭理他，谁知，古老汉拼了命地也要下来回去取东西，并说那东西比他的命还要值钱。

看古老汉的样子，叶书明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于是就让那个战士把古老汉给放下了。古老汉的脚刚一沾地就扭头朝他的小屋跑去。叶书明和战士们也从后边跟了过去。

古老汉进了门就爬到了床上，见房梁上有根绳子，叶书明还以为古老汉是要去上吊，他赶忙上前把那根搭在房梁上的绳子给拉了下来。古老汉并不是要去上吊，他站在床上从挂在房梁的那个筐子里往外掏着什么。古老汉掏出来的是一个脏兮兮的蓝色粗布包，上面沾满了灰尘。看见了那个小布包，古老汉终于松了口气。

刚才背古老汉的那个战士这会又要弯下腰来背他，古老汉把他推到了一边。古老汉说，还是让我自己走吧。古老汉拎着那个脏兮兮的粗布包走了。古老汉走得比谁都快。

叶书明与何利疏散完群众回到火场时火头又往前推进了不少。情况万分危机。这时，市里的领导也来了，他们也支持采纳刘浩江的以火攻火战术。

在刘浩江叶书明的指挥下，扑火队伍火速后撤到距九龙垭不到一千米的地方去。在那里有一条天然的壕沟，刘浩江计划沿那条壕沟向山上引火。

点火是一项技术性很高的工作，刘浩江手里拿着火把做示范。火把上蘸了些汽油，碰到火后噌地一下就着了。刘浩江把点了火的火把慢慢地触到地上。地上的干草枯叶瞬间燃着了。之后，刘浩江就按着火把往山上的方向引。一条细长的火路形成了，像一条蜿蜒的火蛇一样向山上窜去。

每隔十米引一条火路，战士们相继点燃了各自手中的火把。一个个新的火点着了起来。为了让这些火点能顺从人们的意愿爬到山上去，另有一些战士打开灭火器的鼓风装置把燃烧起来的火焰往山上吹。

一条条火蛇争先恐后地向山上窜去。

拼搏了几个小时夜晚的人们，拖着疲惫的身体，静静地等待着期望中的那一幕。在这个时候，人们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好像是生怕由于自己呼出的气息改变了风向。

老天似乎是故意要和人们作对。突然，一条条蜿蜒上山的火蛇像是突然被一只巨大的手猛抽了一个耳光，调头就朝着山下逃窜而来。人们惊呆了。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巨大的火焰如同洪水一样铺天盖地朝人们疯涌过来。整个天地仿佛霎时被置到了一个巨大的火炉上，人们头上的硬塑头盔转眼间柔软得像是用面捏成的一样。

处于求生的本能，人们向后边奔跑着。

叶书明也受不了这股越来越猛的热浪，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但是，叶书明很快又冲了上去，拿着手里的灭火器使劲地扑打着向山下奔腾而来的烈火。在他的旁边是刘浩江，他像一头雄师一样与冲到眼前的烈火搏斗着。所有的人也都又冲了上去。人们知道，最后的关头到了，这个时候必须顶住！否则，大火一旦冲进村子，九龙垭将变为一片灰烬。

一股飞奔的火蛇，正在迅速地接近一片茂密的松树林，那片松树林延伸开去一直连接到九龙垭村西。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股火蛇的危险性。叶书明带头冲了过去。一个又一个的战士也冲了过去。火蛇像是要和人们赛跑，更加疯狂地向前蔓延。就在火蛇距松树林只有十多米的时候，一个人猛地扑倒在了地上。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那个人就朝火蛇翻滚了过去，用不停翻滚着的身体扑打着地上的火焰。

那个人是刘秀强。

刘秀强在火海中不停地翻滚着、扑打着，他身体到过的地方火焰渐渐小了。

又有一些人模仿着刘秀强的样子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扑打着烈火。

注意安全！叶书明大声呼喊。

话音刚落，叶书明也倒在了地上。

火蛇终于被截住了。那里距松树林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

老天像是完成了对人们的考验，那股突如其来的北风停了。人们不敢松懈，继续赶着火蛇上山。

大火好像是被人们的真诚打动了，不打算再为难人们，按着人们的意愿一点点上了山。

惊心动魄的一幕发生了，就在两股巨大的火墙相汇的那一瞬间，被火光照耀着的天空一下变得暗淡起来。火场上，只有一些大势已去的残火在恹恹一息地挣扎着、燃烧着。继而，那些残火也支撑不下去了，渐渐地息了。

人群中没有欢呼，好不容易支持到现在的人们一个个相继摊到了地上。

令人悲伤的时刻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叶书明没有坐到地上，他斜依在了一棵还留有余温的被烧焦了的树干上。叶书明看着倒坐在地上的兵们心中泛起一阵阵的感动。虽然看不清样子，但叶书明知道此刻兵们的身上一定沾满了灰垢，脸上黑得不成样子，耳朵也裂了，一双手肯定布满了血泡，衣服上更是千疮百孔。

叶书明的鼻子酸涩了。

他很想对兵们说点什么，可一时又怎么也张不开口。叶书明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叶书明忽然想起了刘秀强。一种不好的预兆袭上了叶书明心头。

叶书明清了清嗓子，大喊一声，刘秀强！

人群中没有回答。

叶书明用目光在黑暗中搜索着。一个人影矗立在不远处。没错，那正是刘秀强的挺拔身影。

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叶书明抬腿向那个身影走去。

突然，随着咚地一声响，那个身影僵硬地倒在了地上，如同一根沉甸甸的木桩。这种僵硬的倒地姿势让叶书明再次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天国的大门正亮闪闪地在天边打开了。

那种不好的预兆似乎是更加清晰了。

刘秀强的整个身体已经僵硬了。那种坚硬的质感把叶书明吓了一跳，他的手如同触电一般又缩了回来。

大队的卫生员跑了过来，他把手放到了刘秀强的鼻子上。

卫生员哭出了声。

已经没有呼吸了。卫生员哭着说。

叶书明觉得眼前突然划过一个闪电，霎时，漆黑的暗夜一下变成了白昼。在这片刺眼的白光里，他的心里如同有一把刀子在飞速地旋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