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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的风声早就有了,只是不知道这一仗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打起来。人们的心都悬着,晚上睡觉也睡不踏实。叶瑞林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离开中原部队去陕北的。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姚一刚差人到老乡家里买了只鸡又凑了几个小菜给他送行。送行宴上,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怎么说话,只是闷着头喝酒。过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话就多了起来。和结婚宴席上一样,叶瑞林不停地叮嘱姚一刚要他以后多关照我。除此之外,叶瑞林还反复说着这样几句话,一是等革命胜利后一定要一口气生上几个儿子,另外他还给姚一刚下了最后通牒,说是下次见面的时候必须要见到嫂子,并开玩笑的说将来看看谁生的儿子多。在反复的说着这些醉话的时候,叶瑞林的目光常常是火辣辣地盯着我看。
看着叶瑞林的这个样子,我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有些羞涩,有些尴尬,也有些对叶瑞林的这种做派不太满意。这个时候我已经发现了叶瑞林的这个毛病,喜欢喝酒,一喝点酒就失去了平时的理智和风度,说出的话也比较粗鲁。虽然是不太满意,但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我知道他是因为放心不下我才这样的。当时,我的心情是复杂的,既对叶瑞林有些不满,又对他满含了热爱和留恋。在这种复杂的心绪里,我常常走神。当时,我想的最多的一个问题是,不知道下次见面要等到什么时候,见面的时候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情形呢?
姚一刚看出了叶瑞林的心思,他拍着自己的胸脯说,老弟,你就放心地走吧,只要我姚一刚还有一口气,打起仗来我就不会不管小宋的。
那天,叶瑞林喝多了。吃完饭后,天已经黑了好一会儿了。叶瑞林刚走了两步,姚一刚就看出他已经有些打晃了。姚一刚叫了两个兵和他一起去送叶瑞林回小河边的那个小屋。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叶瑞林说要小解。几个人看着叶瑞林去了路旁的一个小树林。没多大一会儿,几个等在小路上的人突然听到叶瑞林在小树林里大叫了起来。
我走不了啦,他们不让我走!哈哈,我走不了啦,他们真的不让我走!好了,这回我不用走了。
我们赶紧跑过去。到了近处一看,大家一下乐了,原来解完手后,叶瑞林扎腰带的时候糊里糊涂地把自己和小树捆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大早,叶瑞林就起床准备着要上路了。这个时候,我发现此时的叶瑞林又是那个英俊、严谨、理智、果断有着良好军人气质的叶瑞林了。看着此时的叶瑞林我的心里一下就填满了那种离别之际的忧伤。
就不能不走吗?我也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内心的一种假设。
扯淡!叶瑞林粗暴地回答。
看着叶瑞林的背影远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对这个男人我还有那么多的不了解。
叶瑞林走了之后,一连好多天我都是在一种晃晃忽忽的感觉里度过的,直到那个夜晚的突然降临才使我一下清醒过来。
那天晚上,我是在睡梦中被突然惊醒的。那是一片极为混沌的响声,没有方向,没有来源,也分不出是枪声还是炮声,只是感到那混沌而又杂乱无章的声音一下充斥了整个世界。这声音喧嚣了没多久,就混杂上了人的声音。那些人的声音也是混乱和杂乱无章的,有下命令的,有交代事情的,有扯着嗓子胡乱吆喝的,还有喋喋不休自言自语的……
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我傻在了那里。我知道这是要打仗了。
宋姐,还不赶快起来准备突围,你还在那里傻愣着干吗?
大声对着我吆喝的是卫生队里的护士余鸽。余鸽前几天才过了十七岁生日,整整比我小三岁。余鸽年龄虽然小,但在队里可是个老资格了。有着五年兵龄的余鸽没参军前是个孤儿,最初她是为了有饭吃才到部队上来的。余鸽不识字,自从我来了之后,她就经常缠着我教她识字。余鸽是个特别活泼的女孩,天不怕地不怕的,有点像个男孩子。由于在部队呆长了,余鸽既会打枪又会扔手榴弹,对部队上的事儿也比我知道得多多了。所以在很多方面余鸽也是我的老师。
比如,一次早晨出早操的时候带队的突然对着队伍说,个别男同志关上前门。下了操,我就问余鸽,为什么叫男同志关上前门?难道我们就不用关吗?
因为我们没有前门。余鸽忍住笑说。
我们不是好几个人住一个屋子吗,而且就一个门,哪分谁的前门后门的?宋玉静又问。
后来,余鸽实在是忍不住了,就笑着对我说,他说的前门是指的男同志裤子的前门。
听到这儿,我的脸一下红了。
我的无知让余鸽想起了什么,她笑着说,宋姐,你知道吗,有一次一个没关前门的男兵犯了和你一样的错误,当领队的人问他为什么不关门的时候你猜他怎么说,他说班长在里头还没出来哪。
余鸽的这个笑话让我许多天一想起来就想笑。
听到了余鸽的那一声喊,我赶紧从床上跳了下来。一些日子以来,战争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人们头上,所以我们已经有些日子睡觉不脱衣服了。我穿上鞋,又麻利地把那几件简单的随身物品收拾到一个包袱里。刚一收拾好,余鸽就拉着我冲出了房门。这时,卫生队的院子里早已熙熙攘攘的站满了人,有医生护士,也有病人,大家都挤在那里说什么的都有。有的主张开始行动往外突围,有的建议不能贸然行动等队长一会儿回来了再说。原来,队长是去请示师里的领导去了。
就在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卫生队长回来了,在卫生队长的后边还跟着姚一刚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在那些战士里面,我看见了小郭子。
卫生队长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大家说,同志们,师里派来了部队来护送我们卫生队突围,希望大家要配合好,一定不要掉队。
人群中一阵躁动,卫生队长扭头对姚一刚说,姚团长,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姚一刚大声说,同志们,师里派我来带领大家一起突围,这个责任很重大,我希望大家一定不要慌张不要乱,行动中大家要听从指挥,我们一定会成功的。现在大家分头准备,十五分钟后开始行动!
好在部队已经休整了半年多,卫生队里基本上没有什么重病号,几个原来骨折的伤员在别人的搀扶下也能行走。
突围开始了。我和余鸽还有另外一个战士被分到了一个小组,我们负责带着一个伤员突围。那个伤员以前归我分管,他是个东北人,说话很硬,动不动嘴里就冒出一句“俺那疙瘩”,日子久了,大家都叫他“老疙瘩”。老疙瘩是股骨骨折,眼看恢复的差不多了,我非常担心这一折腾会把还没完全愈合的骨头挣裂开来。我告诉老疙瘩走路的时候伤腿尽量不要负重,老疙瘩很重地答应了一声。我们三个人交替着搀扶着老疙瘩随着卫生队的队伍一起走。
为了防止掉队,我一直十分注意地在夜色里寻找姚一刚的影子。姚一刚背了口卫生队的大锅,那大锅圆圆地扣在背上像个巨大的鳖盖。只要一会儿见找不到“鳖盖”,我心里就不踏实。有一次,已经好半天没见到“鳖盖”了,正在我着急之际,姚一刚从后面用手捅了下我说,小宋,快走,别掉队了。我发现姚一刚也在时刻关注着我,怕我走丢了。有了这个发现,我心里感到很踏实。当时,我非常庆幸的想,可真是巧呀,师里竟然派姚一刚来护送卫生队,要是没有他,那可就惨了。那时,我并不知道护送卫生队突围的任务是他主动要求的。
随着队伍来到了旷野中,我才发现原来旷野上到处挤满了人。远处的枪炮声已经响成了一锅粥。隐约听别人议论,说是四周都让敌人给包围了,无论往哪个方向突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整个大部队已经失去了指挥,各个部队只好根据自己的经验选择突围方向。黑夜里,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是机械地时时寻找着姚一刚背上的那个“鳖盖”,那个“鳖盖”一样的东西成为此时唯一能让我感到宽慰的一个象征。
不知走了多久,我忽然觉得身边吵吵嚷嚷的人流少了起来。前后左右一打量,才明白过来卫生队已经和其他的部队分开了。路越来越难走了,不时的要越过一些长满了水草的沼泽地一样的地方,走过这种地方的时候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体力。我听到自己的喘气像风箱一样粗大,再一听,旁边的余鸽也是一样。
每到我快要支持不住了的时候,刚歇了没多大会儿的那个小战士就会跑上来说,我再背一会儿,说着就跑到老疙瘩前边把他背到了背上。
整整一个晚上,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突围的方向随着四处枪声远近的不断变化也在随时地改变着。每次改变行走方向的时候,我都能听到姚一刚那压低了的声音。这声音让我觉得踏实。
那个夜晚在我的记忆里漫长的像是一辈子。我们就那么不停地走着,走着,仿佛从一生下来就开始了这种行走,而且这种行走永远都不会有尽头了。
后来,是一阵近在眼前的枪声突然打断了我的这种机械的行走。
那枪声是突然之间从前边的方向响起来的。枪声响过之后,我清晰地听到人群中有几个人像装满了粮食的口袋一样沉闷倒在了地上。接着,传来了一些人的喊叫声和呻吟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又惊讶看到走在前面正背着老疙瘩的那个小战士突然一下载了下去,老疙瘩也被摔到了地上。我心里一紧,赶紧跑上前去。黑暗中,我飞速地在小战士的身上触摸着,在小战士的胸部,我的手一下停住了,我觉得像是有一股温热的喷泉从小战士的体内从那里向外涓涓地流淌着。
余鸽也跑了过来,她把药箱打开放到了我的跟前。
解开他的衣扣。我对余鸽说。
余鸽的双手迅速伸了出来。在漆黑的夜里,余鸽双手雪白的肌肤闪着一种萤光。余鸽的双手迅速地动作着,只一会儿工夫,余鸽的双手就变成黑的了。
正在我要给那个小战士包扎的时候,传来了姚一刚的声音。姚一刚用低沉急促的声音说,大家带上伤员往后退,退到后边的那个小树林里去。
我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在那里给小战士做着包扎。在这个时候,小战士是绝对不能动的。
姚一刚过来了,他火气冲冲地说,小宋,还啰嗦什么,还不快向后退。
大概等姚一刚走近了,他才意识到是有人受伤了。我隐约看到黑暗中姚一刚的身体猛地僵了一下。
小六,是你吗?你怎么受伤了?姚一刚问。
对不起,是我。小战士用微弱的声音说。
前面的枪声越来越近了。姚一刚说,不行,赶快走,敌人上来了。
他不能移动,否则有生命危险。我说。
不能动也要走!说着姚一刚就把那个小战士从地上拉了起来。姚一刚叫来了另外一个战士,两个人抬着受了伤的小战士就往后跑。
卫生队躲到小树林里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白肚。大概前面的敌人又发现了新的追杀目标,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叫小六的小战士被放到了一块松软的草地上,这时,他已经昏死了过去。我和几个医生正在全力进行急救。后来,由于失血太多,小六还是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死了。天已经亮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看清这个名字叫做小六的小战士的模样。小六长得很秀气,脸上的五官翘翘的,透着一种顽皮的孩子气。他长长的眼线紧闭着,像是在熟睡。只是小六的脸色是惨白惨白的,这种白看了让人心里发冷。
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六,我忘记了哭泣。
一直跪在小六身旁的姚一刚哭了,他的哭几乎是无声的,只是间或有几声抽泣。
一看到姚一刚我的火顿时就上来了,刚才要不是因为他把小六强行搬起来,在那里就地包扎抢救说不定他就不会流血过多而死去。想到这儿,我心里的火更大了,于是我没好气地对姚一刚说,哭什么,要不是你他还能这样?
姚一刚的抽泣声更大了。
这时,一个战士走了过来,他对我说,别指责我们团长了,团长心里也不好受,他还不是为了大家吗,要知道小六子可是团长的亲弟弟呀!
这话把我一下就打懵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来好半天没看到小郭子了,嘴里大声叫着小郭子并不停地向四处打量着。听到我的叫声,刚才那个战士幽幽地说,别叫了,小郭子也死了。
这下我彻底懵了。真正感到了战争的残酷。
2
后来,我看到那次突围在党史上被称为“中原突围”。
那的确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突围。关于那次突围,一个美国人在他撰写的一本战争纪实文学书中这样提到:双方力量悬殊,十万共军遭遇三十余万国军突袭,共军死伤严重,是其历史上甚为惨烈的一幕。
以一个亲历者的切身体会,我知道这种说法是站得住脚的。
自从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过去之后,我的一颗心就再也没有平静过。一连许多天,卫生队在姚一刚的带领下昼伏夜出,不停地在旷野中奔走。在整个过程中,我只是茫然地跟着队伍行走。我的脑袋整个都是木的,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这种行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其实,我是完全有时间把这些问题提出来向姚一刚问个明白的。可是,我却一直没有问。因为我猜想对这一切恐怕连姚一刚自己也是说不清楚的。姚一刚也的确是无法把这些问题说清楚,因为在那些天里改变行进路线是件再频繁不过的事情了。只要一遇上敌人,队伍马上就要改变方向。这种方向的改变是完全没有目标和预定方案的,一切都是凭着一种求生的直觉去选择。
刚开始的时候,卫生队在行进的过程中还能经常碰到自己的一些部队,后来,就很少能够碰到了。我知道,这是由于整个部队已经疏散开了。
十万人的部队,仅仅一个晚上就四分五散了,这些人都去了哪里,他们能逃得出去吗?这是我后来时常想起的问题,但是,在那些天里,二十岁的我根本站不到这个高度来思考这些大问题。那时,我只是暗暗祈求上苍能够让让我活下来,因为我已经答应了要为叶瑞林生育一大帮儿女的。
卫生队伤亡惨重。在行进的过程中,每个人随时都有被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敌人打死的可能。
小六死了以后,卫生队又相继减员。人们无法预测这支队伍最后的结局。
卫生队长也牺牲了了。在我的印象里,卫生队长死得太简单了。简单的如同是在做游戏。
卫生队长是在开始突围的第二天晚上牺牲的。他的牺牲与小树林不远处的那条小河有关。
前边说了,卫生队是在清晨天快亮的时候,遇到一股敌人的袭击后匆忙之中躲进小树林的。当时,大家只是为了逃命才躲进了小树林,谁也没想到在即将到来的这一天里还要忍受一种事先根本无法想象的另一种折磨。
早晨,太阳刚刚冒出地平线的时候,大家几乎同时感觉到了口渴。那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渴,一夜的狂奔几乎把人们身上的水分都耗干了,整个身体变成了一块缺水的海绵,恨不能一下跳进水里吸个饱。在这种焦渴的感觉里,人们忽然意识到水壶里并没有水。是呀,昨天晚上的紧急情形,那里还容人们腾出工夫去灌水。
四周的枪声仍在不时地响着,人们在这种枪声里忍受着比饥饿还要难忍的口渴。
突然,在一阵枪声的间歇里,有人说,听,小河。
人们就都竖起了耳朵。果然,有小河的流水声在不远处传过来。那声音美极了,哗哗哗!哗哗哗!
有人经不住诱惑就站起来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还有人拿起水壶就要往那边跑。但是,那个人刚跑了两步就被姚一刚给喊了回来。姚一刚的那一声喊很是吓人,拿着水壶的那个人一下就定在了那儿。
我感到很奇怪,我想不明白姚一刚是怎么看见那个人的,要知道那之前他一直都是蹲在小六的尸体旁沉痛地抱着自己的头的。
整整一天,没有人再敢去小河打水,人们默默的在心里忍受着那份焦渴。在那漫长的一天里,人们讨厌不远处那条哗哗响着的小河,觉的它像个善于诱惑人的坏女人。
天快黑下来的时候,有几个伤员实在是受不住了。看着伤员的那个样子,卫生队长就对姚一刚说,让我去吧,枪声已经不密了。
姚一刚有些犹豫,再等一会吧。
这样,卫生队长就提着一串的水壶站在那里等着。卫生队长的样子很滑稽,他的身上几乎挂满了水壶。看见大家都带着严肃的目光看他,卫生队长觉得有必要和大家开个玩笑。于是,卫生队长就说,打完水,我可就不回来了,先跑到一个地方喝足了再说。卫生队长的玩笑并没有把大家逗笑,大家还是用一种严肃的目光看着他。有几个人跑过去要帮着卫生队长分担一些他身上的水壶,被卫生队长毫不客气地挡开了。卫生队长说,我一个人能拿得了。
当卫生队长再次问姚一刚能否到小河打水的时候,姚一刚没有回答。过了大概有五分钟,姚一刚站起来走到卫生队长面前说,我们走吧。
人们看着卫生队长和姚一刚向小河走去。他们的背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卫生队长和姚一刚在河边蹲下了,人们感到仿佛自己也蹲在了小河边。
卫生队长和姚一刚终于从小河边站了起来,他们开始向小树林这边走来,样子看上去很是沉重。但是,尽管这样,人们却从卫生队长脸上看见了欣慰的笑容,他仿佛一路小声喊着,水来了,水来了。
就在卫生队长和姚一刚距离小树林还有不到五十的地方人们看到卫生队长突然一下载到了地上。栽下去的那个瞬间,卫生队长的脸上还带着笑容。人们的心一下悬了起来。卫生队长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人们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又再和他们开玩笑。人们希望这是个玩笑。
事实证明,这回不是玩笑。挂在卫生队长身上的水壶正涓涓地往外冒水。卫生队长是不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来开这个玩笑的。
在那个瞬间,所有的人都感觉不到口渴了,心里像是被放进了一块冰砖。
老疙瘩是在快进入到山区的最后一个夜晚里死去的。连日的行军,老疙瘩的腿已经再次又骨折了。每当遇到敌人的时候,老疙瘩就吆喝着让我们仍下他算了。我和余鸽那里肯那么做,我们不停地鼓励着他,让他不要灰心。为了让老疙瘩彻底打消这个念头,余鸽还向老疙瘩提了一个要求。老疙瘩当兵前是个裁缝,余鸽说让他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后买布给她做件旗袍。老疙瘩答应了,一直坚持着没有掉队。
在进入山区的最后一夜卫生队遇到了空前强大的敌人。卫生队伤亡惨重。这个时候,老疙瘩再次向我们提出了那个问题。你们走吧,不要管我了,真的不要管我了。
我们就当没听见,照样架着老疙瘩跟着队伍走。队伍里不停地有人倒下去,情况十分危机。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声近在耳边的枪声响起了,随着枪响,老疙瘩的身体一下沉重起来。我和余鸽一下都傻了。紧接着,我听到黑暗中老疙瘩手里的一只手枪掉在了地上。
老疙瘩,你干吗要这么做?余鸽也发现了那只刚刚还射出过子弹的手枪,她用力的摇着老疙瘩的一只胳臂问。
老疙瘩吃力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我不想再拖累你们了。
又一个清晨终于来了。这个清晨,我们惊喜地发现在前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群山。
我是后来才知道在地理位置上那片群山是鄂西北地区。在党史上我看到,“中原突围”中,突围到这个方向来的部队极少。
那个清晨,望着眼前的莽莽群山,卫生队剩下来的人突然意识到连日来一直回荡在耳畔的枪炮声没有了,迎面而来的是一种清新的大山的气息。
人们欣喜若狂的奔向那片群山。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突围中,最危险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叶瑞林。我欣喜地意识到我终于可以活着见他了。活着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