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家意终于睡着了,我轻轻放开他的手,正欲起身,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我抬眼看了看家意,他睡得很沉,没有被惊醒的迹象,方扭头悄悄地应声,“谁呀?”
“是我,梁士堃,沈小姐,大帅请你去书房。”门外传来梁秘书不大却清朗的声音。
“好,我马上来。”我不自禁地皱了皱眉,感觉胃部突得痉挛起来。不知为什么,想起刚才傅正亭看着我的样子,竟让我忽然有了说不出的害怕。但毕竟他是我来傅家的最终目的,我还是长长地吸了口气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梁秘书立在门口,见我出来,便直接将我带至书房,随即关上了门。书房里只有站在门边的我,和坐在窗前书桌后方的傅正亭。
他望着我,但是脸因为背光显得若隐若现,看在我眼里就像是笼罩在一层忽明忽暗的晕轮之下。我一时间犹疑起来,不知该上前还是该立着不动。直到他出声道,“沈小姐,请坐。”
我脑海里飞速转过许多念头,才定了定神举步上前,努力保持笔挺的姿势坐进书桌前的一张太师椅里。但刚一坐下,意想不到的柔软就让我差点儿歪倒,有些手忙脚乱地坐定,再抬眼触及他淡然的表情和锐利的眼神,才发现无论自己装得多么镇定,此刻却依然是狼狈不堪的。有种不悦的情绪飞速滑过胸口,早已对他先入为主的想法此时更是全然覆盖了脑海,我又忘记了之前想好的台词,开口就半讥半讽地道,“原来大帅的待客之道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战场上讲究兵不厌诈,没想到连在家里,也须处处提防,难怪傅公子也总是草木皆兵,想来是家学渊源了。”
然而话刚说完,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以今天这种局面,对他逞口舌之利,实有找死之嫌。可说出去的话是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了,我又不想露怯,也只能假装镇定,直直地对着他,等他的反应。
但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只是脸上的表情却仿佛是在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说不出的飘渺和诡异。我初时鼓起的满满的勇气在这种令人不安的平静之下,开始象被戳了洞的气球一般一点点地泄掉,直到几乎荡然无存时,他才又开口,语气却异常平静,和之前那种激动全然不同,“沈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我感觉心脏猛然一跳,然后就悬在那里,再也落不下去。一个时辰之前家意对我说的那些话就像放电影般从脑海中一一掠过,我一时不能分辨他说的和家意说的话的用意之间有什么不同。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口道,“有期的外祖家和大帅有些渊源,便是相像也并非不可能。”我晓得沈志安是我的舅父这一层关系是迟早会被发现的,索性也不隐瞒,直截了当挑明了开来,有些事情日后也方便些。
“哦?”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如此开门见山,反倒是吃了一惊,表情也没了先前的那种淡然,“沈小姐的外祖是——”
“沈成阳。”我缓缓道。
“沈——”他的语音戛然而止,上半身像是被什么触到一样微微地一震,整个身子不自禁地前倾,而那仿若刀刻一般的下巴竟有些微的颤动。
我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又接着道,“不晓得有期是像大帅的哪一位故人?”
他的目光倏地定在了我的眼睛上,四目相对,我竟能清晰地看见他眼里的一抹凄然之色,我微微一怔,耳边同时传来他低却有些颤抖的声音,“九月,沈九月是你的什么人?”
我呆住,因从未听妈妈或者姨妈提过这个名字。但在片刻的晃神之后立刻就明白“沈九月”一定是傅正亭娶进的那两个沈家小姐之一,换言之,她要么就是我的生母,要么就是我的姨妈。只是,这个有过无数女人的傅正亭竟然会对“沈九月”有如此深刻的印象和情绪颇令我意外,而我又要怎样才能在不泄露真实身份的情况下知道我的身世?
正思忖间,傅正亭因见我呆愣的表情,失望之色也几乎在同一时刻淹没了他。他低声笑了起来,声音里带了一丝自嘲,“自然,沈成阳既是你的外祖,那么她多数是你的姨妈了。只是恐怕连沈小姐也不曾见过她罢?”
“是不曾。”我摇头,“有期甚至未曾听家母和姨妈提及。”
“啊啊,”他苦笑了两声,神情说不出的萧瑟,“她既然不打算让人找到,自然便消失得彻彻底底。”他顿了一会儿,复又问道,“听云栋提起沈小姐自小在大不列颠长大,那么令堂是——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