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实在不是个正常的家庭。来了几日,我仅得出这么个结论。
至今未见傅正亭,白日里也见不着傅云栋,说是公务繁忙,常常是我睡下他才回来,我还未起他已出门,几乎碰不着面,更不用说问他些什么了。而那其余几个主子,除了家意偶尔会大放厥词外,程以晴和傅佳音都是标准的千金大小姐的典范,绝不会逾矩乱言乱行。而家里下人也都谨言慎行,除了李管家,没有一个下人会正眼瞧主子,包括我在内,更不用说会让人听到他们对主子的言行进行评论。这一点,傅云栋倒是已经提点过我了。只是于我而言总是有些心急。
几日来,除了白日里给家意念英文书,晚上给子捷补习功课外,我并无其他事情可做,倒是程以航隔日来教佳音和家意画画的时候,我便也跟在旁边凑趣,这才热闹了些,心也静了些。
这天又是一大早,天气比前两日清爽了不少,用过早餐,家意便将我拉到后院。因着傅云栋一大早已经出门,我才安心跟着他,不过吸取了上回的教训,还是让他加了件薄衫。
许是天气已近秋,满园的菊花开得愈发灿烂了,微微一点风吹过来,便觉得整个人被密密地包裹在香气中。
“还是清晨的空气好啊!”家意仰头深深地吸了口气道。
我侧头看向他,只见晨曦的光芒洒在他脸上,仿佛覆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他近似完美的轮廓若隐若现,竟让人有种错觉,我朦朦胧胧想起在英国的时候和母亲到教会,曾看到雕刻在教堂内屋顶上的小天使,似乎就是他这个模样的。只是下一秒,我又想到他单薄的身体,忍不住地就觉得一阵心酸。
“你在想什么?”他转脸看我,伸出一只手在我眼前晃,笑意盎然地道。
“没什么!”我回过神,连忙吸了口气,也笑脸对他,“我好像看到了天使。”
“是吗?”他睁大了眼睛,看了我一会儿,笑容更加灿烂,“我也看到了哦!”
“嗯?”这回换我吃惊了。
他突然跑进了花圃,站在一片姹紫嫣红中对我叫,“就是你啊,cherry沈!”
我愣住,但立刻也跑了进去,笑着拉他,“别闹了,我们还是站在边上,当心摔着。”
“才不会呢!”他跳着转起圈来,“你看这里多美啊,有一天,如果我能死在这里,那我才开心呢!”
我心里一紧,虽是知道他习惯了口无遮拦,可这种话听来总是不吉利的,连忙捂住他的嘴道,“快别瞎说!要是让人听见了,没得惹人伤心。”
他停了下来,用手拉开我的手,一双大眼看着我,眼里竟然慢慢地浮上了一层我从未在他眼里见过的忧伤。我愣住,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除了二伯,只怕这个家里没有人真的在乎我的死活。”
“又瞎说,”我强自笑了笑,“我见傅公子对你也很上心,还有大少奶奶和傅小姐,哪个不照顾你呢?”
“若是十五岁之前,还有可能,可是我活过了十五岁,只怕就没有人真心待我了。”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回到身边的姹紫嫣红中,低低地道,“对我来说,活得久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我看着他,心里缓缓地起了一层疑虑,不晓得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在我看来,除了身体不好,他应该是傅家最开心而无忧的,却不知他竟然会有如此阴郁的念头。我抿了抿唇,正要开口,他却已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已然恢复了之前的欣然,笑嘻嘻地看着我道,“呵呵,被我骗了吧!”说着人已朝着花圃外奔去,不待我反应过来,他已站在了花圃边冲着我大笑。
我又恼又怒又好笑,想着自己方才竟为了他思绪万千又伤春悲秋的,跺了跺脚,就追了过去。他见我跑近,又转身跑进了另一边的花圃里,我又跟着他追过去,冷不防却在花圃之间的小径上撞到了人,一个趔趄几乎摔倒,所幸被人拉住。我甫一抬头,额头又“砰”地碰到了什么,一阵剧痛。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龇牙咧嘴地抬头看过去,竟是程以航。他正用没扶我的另一只手托着下巴,哭笑不得地看着我。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一迭声地道歉,极为不好意思地抚着额头,想着不知世上还有没有比我更狼狈的人了。一大早被个男生戏弄也就罢了,现在又毫无淑女形象的和心目中白马王子一般的人撞做一堆,真是难看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