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军战士们正在山路上走着,山顶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有人高声喊叫。范廷亮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举头张望,只见一块巨石从山坡上滚落下来。
山路两侧是万丈山崖,山顶有许多山石裸露在外,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很容易松动掉落下来。巨石滚落下来,撞成了许多碎石,管带刘武智高喊:“注意滚石,小心小心!”
官兵们纷纷仰头一边观望一边躲闪,张老五骑在马背上慌了,他根本不会骑马,无论他怎么拽缰绳抽鞭子,马就是不按照他的意思动弹,一块足球大小的山石飞下来正中张老五的胸口。山石虽然不算很大,但是从万丈山崖之上滚落下来,冲击力要猛增十倍百倍。
人在坚硬的山石面前就像稻草人一样软弱,不堪一击,张老五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摔下马来。过了一会儿山石落完,山路又恢复了平静,大伙急忙过去扶起张老五,张老五口中不停地喷着血,已经说不出话了。
大胡子悲怒至极,“他妈的,还真是的卢妨主,我宰了它!”
大胡子拔刀要杀马,范廷亮拦住他,说:“当务之急是救张老五,快,过来搭把手。”
前方半山腰有一间废弃的小木屋,是远征军的救护站,范廷亮等人七手八脚把张老五抬到了小木屋里。胸口血肉模糊的张老五躺在一张朽烂的桌子上,不停地抽搐,嘴角的血像泉水一样喷涌。军医们围着桌子手忙脚乱奋力抢救,范廷亮站在角落里,张老五歪着头,那双惊恐挣扎哀怨的眼睛盯着范廷亮。
军医们的身体挡住了范廷亮的视线,范廷亮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耳边的吵闹声停止了,军医们沮丧地低头叹气散开了。张老五像蜡人一样躺在桌子上,他瞪大眼睛张着嘴巴,僵硬的手指弯曲着,地上是一滩血泊。
在山脚下一堆黄土掩埋了张老五的尸体,坟墓连一块碑都没有,范廷亮、陈忠、侯楠、大胡子等人静静地站在坟前,坟前摆着几束鲜艳的野花寄托哀思。人们的心情都很沉重,范廷亮说:“张老五,这里山清水秀的,环境很好,你在这安息吧。”
因为骑马和张老五争执的大胡子,此时像个小孩子似的哭得一塌糊涂,抽噎着说:“张老五,我对不起你,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阵亡抚恤金给你老婆孩子送去,你老婆就是我嫂子,你孩子就是我孩子,我会照顾他们的。”
大胡子越说越伤心,越伤心哭得越厉害,嚎啕大哭,这时一个把总走了过来,首先对着张老五的坟鞠了三个躬,然后对众人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们也不要太伤心了,行军打仗死人总是在所难免的。”
范廷亮又站出来说:“人死不能复生,大伙节哀,化悲痛为力量,在战场上多杀几个鬼子,告慰死去弟兄们的在天之灵。”
把总点了点头,说:“对,杀光罗刹鬼解放苦叶岛是对阵亡弟兄的最好的祭奠。”
大伙慢慢散开继续行军赶路,范廷亮嘴上说的漂亮,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忍不住回身望了一眼张老五矮小的坟墓,看着这一捧黄土,范廷亮就想起了张老五的妻子儿女,心里一阵阵泛酸。
远征军攻克了西博县,战士们又可以休整一段时间了,自从张老五死后,范廷亮很难再露出微笑,脸上总是笼罩着一层惨淡的愁云。他有些厌倦战争了,这场战争旷日持久,似乎永无止境,随着战争长度的延展,一个个鲜活的战友在他身边消失,他怀疑自己的神经似乎被战争摧毁了,患上了忧郁症。
黄昏的街道秋风卷落叶,范廷亮一个人孤独地走着,来到一家冷清的小酒馆里坐下。无意中范廷亮看见在张老五坟前的那个把总正坐在楼梯口,把总左手提着酒壶,右手握着一件小东西。
范廷亮走过去坐在把总的身旁,把总抬起头,“噢,原来是你,我还不知该怎么称呼你,我叫盛昌。”
“你好,盛把总,我叫范永明,”范廷亮和盛昌坐在一起喝酒,几口酒下肚两个人脸上都红通通的泛着光泽。
盛昌一直看着手里的小东西,范廷亮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啊?”
“玉观音。”
“玉观音?看上去挺精致的,你好像很在乎这块玉观音。”
“这是我未婚妻送给我的,她说这块玉观音能保佑我平安。”
“你已经有未婚妻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打仗之前我们就私定终身,那时候我是武馆里的武师,并没用多少钱,成亲需要一大笔费用,我决定参军,战争结束后我就拿着钱回去和她成亲。”
“你们的感情一定很深了。”
“我愿意为她牺牲我的一切,同样她也愿意为我牺牲她的一切。”
“真是一对令人羡慕的情侣。”
“嗨,我们现在分开一年多了,每当我看到这个玉观音就会想起她,我仿佛穿过山脉海洋看到了她美丽的容貌,我们是心心相印,我总是在梦里与她相会。”
“不要难过了,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罗刹兵已经山穷水尽了。”
“战争,该死的战争,但愿菩萨保佑我健康地回去,分别时她送给我玉观音的场景,总在我脑海中不断地盘旋,她那凄美的眼神我永远忘不了。”
“和我相比你是幸福的,有个女人为你等待为你憔悴,或许现在她正寂寞地对着夜空流淌相思泪。”
盛昌捂着脸伤心不已,范廷亮在旁边醉醺醺地感慨,“人是世上最不幸的动物,经常要忍受生离死别的煎熬。”盛昌仰起头一下子喝光整壶酒,他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出酒馆,大声唱着家乡凄婉的小调。
苦叶岛的罗刹兵在远征军潮水一般的攻势下,退缩到首府大顺一带,成了瓮中之鳖。远征军要发动最后的攻势,将苦叶岛的罗刹兵彻底铲除干净,大顺城外的森林里,一场恶战正在进行。
“杀呀,杀呀!……”远征军战士与罗刹兵纠缠在一起肉搏拼杀,被逼到绝路上的罗刹兵也杀红了眼睛,扔下火枪拿起刀矛,与远征军战士一命抵一命地决斗。
盛昌提着刀冲在前面,他练过武身手不错,一把大刀沾上了无数罗刹兵的污血。双方混战在一起,天昏地暗,罗刹兵渐渐有些招架不住,盛昌提着刀正准备宜将胜勇追穷寇。
“唰!”闪着寒光的砍刀划破空气,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刀从盛昌的脖子划到胸膛,一道深深的刀痕喷出鲜血。“嗖嗖!”两颗子弹又射入了盛昌的腹部,盛昌倒在地上,手中的刀也滑落下来。
罗刹兵逃跑了,远征军战士在后面紧追不舍,范廷亮看见盛昌倒在地上,跑过去俯下身子,“你怎么了,啊,流了这么多血!我背你去救护站。”
盛昌绝望地摆了摆手,他的呼吸有些堵塞,不能说话了,只能发出类似动物的叫声。范廷亮急得流下眼泪,说:“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我马上背你去医治。”
盛昌把手伸进怀里费力地摸着,终于他掏出了心爱的玉观音,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盯着手中沾血的玉观音,脸上露出不可捉摸的表情,呼吸越来越困难。范廷亮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捏攥一样疼痛。盛昌呆呆地看着玉观音,握紧的手松开了,眼皮慢慢合上了,他死了!
范廷亮抓着他的尸体大声哭泣,又一位战友死在战场上。突然,范廷亮感觉肩膀火烧一般疼痛,他抬头一看,管带刘武智正握着皮鞭大声叫骂:“你这个懦夫躲在这里哭什么,快到前面去杀敌!”
范廷亮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说:“我们在前面拼命搏杀,你在后面耀武扬威地指挥,真正的懦夫是你!”
“混账!放肆!”刘武智抡起皮鞭抽在范廷亮的额头上,血立刻渗出来,范廷亮跳起来一拳将刘武智打倒,士兵们一下子把范廷亮按住。
刘武智捂着被打肿的眼睛,歇斯底里地吼叫:“把他给我关进牢房,关进牢房!”
范廷亮殴打刘武智这件事影响很恶劣,王超原本打算狠狠处置范廷亮。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不杀一儆百重治范廷亮,以后队伍就没法带了。
关键时刻,方达亲自出面给范廷亮求情,范廷亮战功卓著,方达本打算升他为副管带的,这下将功抵罪,就不必处罚了。王超想了想,决定撤销范廷亮把总的职务,贬为普通士兵。
范廷亮对官职是看得很淡的,撤就撤吧,什么把总管带的都是浮云,无非就是胜利之后多给几个复员费而已,脑袋别在裤腰上打打杀杀,生死都看透了谁还在乎那几个臭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