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廷亮捂着肩膀一瘸一拐地走着,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自己都能嗅到自己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妈的,这大部队在哪呀,血再这么淌下去非淌死不可。范廷亮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荒无人烟,到处都是茂密的草丛,根本就分辨不出方向。身后枪炮的声音若隐若现,范廷亮这一口气不知跑出了多久,已经离战场有一段距离了。
没死在战场上,死在这荒郊野外喂狼可就够窝囊的了,范廷亮坚持着继续往前走,转过一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不远处的山岗上有一座山神庙,庙里庙外躺着坐着一些伤兵,这是远征军的临时医疗站。
范廷亮心里燃起了希望,仿佛注入了一股能量,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来到了庙门口。这个医疗站很简陋,只有一个军医和五个护士,而伤兵却有三四十人,范廷亮跌跌撞撞进了山神庙,一头摔在了地上。
俩个护士上前把范廷亮扶了起来,范廷亮说:“大夫,我肩膀让罗刹鬼打了一枪。”
军医察看了一下范廷亮的伤情,把一把匕首在火上烤了烤算是消毒,然后吩咐两个护士,“把他摁住了。”又把一截木棍递给范廷亮。
“这是干什么?”范廷亮疑惑不解。
军医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咬着。”
范廷亮按照军医的吩咐咬住木棍,突然一阵灼痛,响起皮肉烫焦的吱啦声音,一股烟儿升起,范廷亮吐掉木棍昏了过去。
两个在旁边帮忙的小护士扭转着脸,不敢看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军医用烤热的匕首把嵌进范廷亮肩膀里的弹丸抠了出来。军医说:“沈护士,把他扶到一边给他包扎一下。”
这里的军医、护士都不是什么专业人士,军医就是招募的懂跌打损伤的江湖郎中,护士则是自愿而来的良家妇女。护理范廷亮的护士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断手断脚肚破肠流血肉模糊的人,她也是在心理上承受不住,只是硬着头皮撑下去。
沈护士给范廷亮的伤口撒了一些止血药再缠上纱布,范廷亮脱离了危险,沈护士又去忙着照顾其他伤兵,整个山神庙里到处是伤兵的喊叫声、呻吟声和女护士轻盈忙乱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范廷亮醒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沈护士见他醒了,急忙过来,说:“小心别把伤口挣裂了。”
范廷亮呆呆地看着沈护士,说:“我还活着吧?”
沈护士笑了,说:“你当然活着了,你就是肩膀中了一枪,不碍事的。”
范廷亮长出一口气擦了擦汗,沈护士见他没事,就又去忙着给其他伤兵包扎伤口。范廷亮伤口的疼痛减轻了,头脑也清醒了一些,他看见沈护士正在给一个伤兵上药,额头上的几颗汗珠沾湿了她的秀发,疲倦的脸色反而把她映衬的更加美丽,她体贴周到地照顾伤兵,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范廷亮的心情变得舒畅,他看着沈护士联想到了陶倩芸,她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一样的美丽,一样的温柔。嗨,和陶倩芸的点滴往事又浮现在眼前,心中那块似乎已经遗忘的疤痕又在隐隐作痛。
“喂,兄弟,你吃不吃梅子?”有人捅了范廷亮一下,把范廷亮从胡思乱想中叫醒,范廷亮看了看,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士兵。
“哦,谢谢你,我不吃,”范廷亮说的很客气。
“没关系,别客气,大家都是战友嘛,”士兵把装有梅子的口袋递给了范廷亮,范廷亮盛情难却拿出两个梅子放进嘴里。
“味道怎么样,这可是我中午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士兵津津有味地嚼着梅子。
范廷亮笑了,说:“这梅子酸甜可口,确实很好吃。”
士兵很爽快,说:“好吃你就多吃一点吧。”说着就把梅子往范廷亮的手里塞。
范廷亮吃着梅子,士兵说:“我叫孙云,今年二十四,你呢?”看来这个士兵是一个外向开朗的人。
“我叫范永明,比你小几岁。”
孙云指着范廷亮的肩膀,说:“你的肩膀怎么了?”
范廷亮满不在乎地说:“今天在山县县城被罗刹鬼打的。”
孙云吃着梅子,说:“哦,原来是这样,伤势不严重吧?”
“没关系,休养一段就会好的。”
“我的腿伤养了一个月,现在好了,可以随便活动了。”
“你的腿是怎么受的伤?”
孙云的脸色发红,有些难为情,“说起来真丢人,那天我们部队雨后行军走在山间小道上,路太滑,我不小心摔下山坡,结果……”孙云害羞地笑了,范廷亮也善意地笑了几声。
孙云是一个很喜欢说话的人,而范廷亮一来失去战友心绪不佳,二来他参加远征军是匿名,虞朝正到处发海捕文书抓他和陈忠呢,所以他话不多。就听孙云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胡讲乱侃,有些事范廷亮根本没问他,他却自我介绍似的讲了起来。
“我娘今年都六十岁了,身体还是很硬朗,我是她老人家唯一的儿子,从小她就疼爱我。现在我离家快两年了,两年没见着我娘了。”
谈到自己的母亲,孙云那张总是洋溢着笑容的脸上,露出了哀伤的神色。但他很快把哀伤收回心中,继续说:“我家在一个小山村里,那里非常穷,我和村里十几个年轻人到城镇来混饭吃,混饭吃不容易,经常挨打受骂还朝不保夕。后来我听说当兵可以吃皇粮赚军饷,我就准备当兵,远征军的军饷是虞军的两倍,所以我就加入了远征军。”
范廷亮在一旁问:“你的那些老乡呢?”
孙云叹口气,说:“他们也加入了远征军,不过鳄牙登陆的时候都阵亡了。”
提到阵亡的战友,两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阴云,孙云说:“我现在真后悔当兵,你看那些重伤的人,即使保住性命也会留下残疾。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认命了,菩萨保佑能让我活着回去奉养老母。”
孙云这个人很好,就是缺点阳刚之气,仗都打到这份儿上了,你还唧唧歪歪的有用吗?范廷亮不愿听他聒噪,偷偷地看着沈护士,沈护士接连救治了好几个伤兵,累得疲惫不堪,倚坐在墙边休息。
范廷亮问孙云:“还有梅子吗?”
“有啊。”
“都给我吧,”不容分说范廷亮就把孙云手里的梅子都拿走了,来到了沈护士的身边。
沈护士正气喘吁吁地擦着汗,抬头看了看范廷亮,范廷亮在她身边坐下,说:“谢谢你的照顾,我现在伤口感觉好多了。”
沈护士笑了,说:“那就好,我的辛苦没白费。”
“我这有梅子,吃几个梅子吧,”范廷亮把梅子递给沈护士,沈护士有些羞涩没接。
范廷亮说:“你救了我们这么多伤兵,我们也没什么感谢你的,一点小小的梅子,你就收下吧。”
沈护士看了看范廷亮,细声细气地说:“谢谢你。”
“你还谢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没有你我现在可能早就凉透了。”
沈护士莞尔一笑,说:“没那么夸张,我就是替你包扎一下伤口而已。”
“整天让你待在这伺候伤兵,看这些血腥的场面,辛苦你也委屈你了。”
“能为打败罗刹兵尽一份力我感觉很荣幸,”沈护士的嘴角露出淡雅的微笑。
“你真是个好姑娘,谁能娶到你真是好福气,”范廷亮颇有感慨地说着。
沈护士有些惊讶又有些羞涩地看着范廷亮,范廷亮说:“我说的是心里话,没有什么轻薄之意,像我们这些当兵的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说话口无遮拦,有什么欠妥的地方你也别介意。”
沈护士看了看范廷亮,低下头去不吱声。正当范廷亮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一个大汗淋漓的士兵突然闯进了山神庙,大声喊道:“赶快撤退,赶快撤退!”
军医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敌人打过来了?”
士兵气喘吁吁地说:“罗刹兵离这不到十里的路程,你们赶快去与大部队会合。”
军医为难地说:“不行啊,我们这里有许多重伤员,他们都不能走动。”
士兵急躁地说:“罗刹兵马上就要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让轻伤员抬着重伤员走。”
没有办法军医只好如此,但是轻伤员们抱怨着不肯离开,军医愤怒地说:“你们这些人太自私了,连一点友爱之心都没有,我是医生,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我不会抛下任何一个伤员,沈护士,你们把这些重伤员抬走。”
军医和五个柔弱的女子抬着重伤员艰难地走出山神庙,这不禁让那些身为男人的轻伤员感到惭愧,他们默默地抬起了重伤员。
这支由伤兵组成的队伍行进速度缓慢,而身后的罗刹骑兵正快马加鞭追赶,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罗刹骑兵。罗刹骑兵的战斗力在环宇之内数一数二,要是被他们追上,这伙伤兵可就凶多吉少了。
孙云对军医说:“罗刹兵马上就要追上来了,我们还是先躲起来吧。”
军医焦急的汗珠沿着脸颊往下淌,四下里看了看,说:“我们先藏到草丛里。”
高高的野草遮盖了人们的身体,大家都屏住了呼吸,重伤员也咬紧牙关不敢呻吟。“哒哒……哒哒……哒哒……”一阵地动山摇的马蹄声,二三十个罗刹骑兵从伤兵们眼前匆匆跑过去。
孙云以为危险解除了,竟然站起来打着哈欠伸懒腰,范廷亮一把拉倒他,低声说:“你不要命了,这只是罗刹的侦察队,大部队还在后面呢。”果然不久一支数百人的罗刹骑兵路过这里,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傍晚夕阳余晖把天空映成金色,天边燃烧的晚霞绚烂美丽,原本翠绿的草丛被镀成了墨绿色,孙云紧张地张望四周,说:“天快黑了,我们追不上大部队怎么办?”
范廷亮拿过军医的羊皮地图仔细观察,说:“我们现在可能被罗刹兵包围了,我们的大部队向西行进,我们已经追不上了。”
孙云急切地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范廷亮指着地图说:“我们向南走,悄悄渡过叶河,我们有可能遇见四都统张文宗的友军。”
范廷亮虽然是个小小的把总,却是这支伤病队伍中军职最高的,其他人大多是肚子里半滴墨水也没有,连地图都看不懂,范廷亮说什么大家就听着。
夜幕降临,暗淡的月光照在大地上,伤病队伍钻出草丛看着天上的北斗星辨认方向朝南走去,他们时刻都提心吊胆,惊慌不安地观察周围的风吹草动。走了很长时间也没碰见敌人,伤兵们开始渐渐放松警惕。
突然两个罗刹骑兵从树林里闪出来,撞见了这支伤兵队伍,狭路相逢,轻伤员们拿起武器准备拼杀,罗刹骑兵也拔出了战刀,双方凶狠的目光相互碰撞,战斗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