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实习工厂出来，张北脑子里一直想着郎教授的话，不知不觉来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女生们见到张北都很激动，雀跃着推出来不情愿的赵微澜，然后都跑回房间窗口往外看。

“还来找我干嘛？”赵微澜冷若冰霜地问。

“我刚才去了郎教授那儿……你别立眼睛啊，神经过敏似的，地图的事他跟我解释了，他怎么会是坏人呢？他刚才跟我说了个事儿……”

“什么事？”

“他想帮我转学去日本陆大，哈哈，可以以夷制夷。”

“去日本？”赵微澜一惊。

“怎么样？你要同意，我就去试试，这叫深入虎穴……”

赵微澜冷笑：“我同意？呵呵，这跟我有关系吗？当然可以去啦，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啊，既可以跟着郎教授认贼作父，又可以跟着金樱子数典忘祖！”

张北听赵微澜这么说很是恼火，想辩解可一抬头，赵微澜已经走进宿舍大门。

张北追过去被把门的老妇拦住，只好退出来，扯着嗓子对着楼上喊：“微澜，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下来一趟听我说。”

三楼窗口一名女生探出头：“张少侠你走吧，微澜说了今天不想见你。”

张北立在原地强硬地回答：“不行，再不出来我就闯进去！”

话音刚落，三楼窗口里泼下一盆凉水，水帘将张北全身罩住。

张北顿时变得湿淋淋，衣服贴着皮肤，秋风一吹寒气更甚，他没退缩望着窗口的方向大喊：“再来！”

三楼窗口的灯熄灭。

赵微澜关了灯，赌气地坐在小桌前，桌上还放着刚刚那个空脸盆。同屋的女生们趴窗往外看，其他寝室的女生们挤在门口看着赵微澜。

一名女生幽幽道：“他还在哪站着呢……”

另一女生接话：“微澜，你咋这么狠心啊？”

门口的女生也说：“是啊，全校的女生可都看不过眼啊，要不我去帮你安慰一下他？”

别的女生安慰张北？这哪行！

赵微澜一顿脸盆：“睡觉！都睡觉去！”

女生们被赵微澜的气势吓住，吐吐舌头，四散离去。

屋里很静，赵微澜见女生们都上床铺蒙上被子，才慢慢移到窗口，看到湿淋淋的张北转身离去，渐渐消失在夜幕里。赵微澜眼睛逐渐出神，她回忆起自己与张北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那时她因为崇拜林徽因，只身一人从山东老家远赴奉天求学，刚放下行李，就迫不及待地参观起了这所颇具异域风情的校园。那日微雨，她没拿伞，着一袭花裙，聘聘婷婷地边走边欣赏德式的大楼。

迎面走来几个穿学生装的高年级男生，擦肩而过时听到男生们私语：“新来的，校花。”“谁敢跟她说句话？”

身后传来脚步声，有把伞撑在她头顶，她回头一看，是一个修长俊朗的侠气书生，只听他开口道：“建筑系的新生？我叫张北，历史杂学系的，你去哪儿？我送你。”。

赵微澜：“学长，不闻夫子语男女授受不亲吗？”

张北痞笑：“老子云，万物负阴而抱阳，男女都自由来到这新式大学堂，你怎么还带着封建余毒？”

“您误会了，我只是讨厌某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尤其是他的破伞遮住了我自由的诗意。”

赵微澜说完得意远去，只留张北站在原地呼呼喘气。

……想到这里，赵微澜不禁微笑出声，之后呢？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心动了呢？一定是那次。

东大阶梯教室的讲台上，一个老朽的教授摇头晃脑讲课：“以吾积贫积弱之古国，直面洋枪洋炮做无谓之抵抗，只能招致更为惨痛之报复，乃大不智也……”

张北啪地摔下书本，起身离席。

教授在讲台下截住他：“把手张开！”

教授用铁戒尺抽打张北手心，张北用手抓住戒尺，掰成u字型，扔在讲台上。

教授气极，告到校方，结果张北被罚站雨中，她现在还能清晰地记起张北浑身湿透却面带从容的模样。赵微澜从廊柱围观的人群中冲出，站在张北身边为他撑起一把雨伞……

一阵凉风吹来，赵微澜回过神，慢慢地关上了窗户。

……

很快到了赛枪的日子。军训场上到处飘扬着“健身强国”、“抵御外虏”的彩旗，看台上悬挂着青天白日旗和东北大学白山黑水校徽。临时搭起的“东北大学军训会操”门匾两旁，是一副大字对联：“惟卧薪而尝胆，庶雪耻于一朝”。

围着军训场，是一圈荷枪实弹的军人，一律背朝赛场警惕地看着四周。

李长山将军在校领导陪同下到来射击场看台。

射击位置的张北向李将军挥挥手，张北身旁的佟自清则军礼致敬。李将军行了军礼，又竖起拇指。

教学楼窗口内，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用钻刀割下一小块玻璃，架起一支带瞄准镜的步枪，从倍数不大的瞄准镜里，渐渐调出清晰的焦距，对准的是李将军。

比赛场上，张北和佟自清趴在射击位上拉动枪栓。张北带着嘲讽斜了一眼佟自清。

佟自清也看一眼张北，小声挑衅道：“听说昨天淋成落汤鸡了？”

张北紧咬嘴唇，佟自清转头专心瞄准。

总教官一摆令旗：“射……”击字尚未出口，就听远处“砰”地一声枪响，坐在看台主席位置的李将军身子一晃，仰在椅子上，太阳穴处血肉模糊。

看台一片惊呼，场面大乱。张北惊得从射击位置腾地站起，往枪响处望去，400多米外的教学楼并无窗子开启。张北用枪上瞄准镜仔细查看，发现一个窗口少了一小块玻璃。

张北大喊：“八号楼二楼左数第四个窗子！佟自清，我们包抄！”

张北提枪奔去，佟自清并未动。张北刚跑出不远，就被李将军卫队扑倒在地，张北指着远处窗口，要挣脱，几个卫兵死死按住他。

卫队和校警蜂拥奔向八号楼。

李将军被抬走。

一个军官小声道：“哎，已经断气了。”

被按住的张北低吼一声，用通红的眼睛扫视四周的人，似乎在寻找可疑者。

一个军官对张北身边的李将军副官报告：“射击点在对面八号楼，屋内有一支带瞄准镜的三八式步枪和凶犯的夜行衣等物，凶手下落不明。”

张北大骂道：“笨蛋，你们这群笨蛋！”

李将军副官用枪托砸在张北脸上：“把这小子带走！”

张北被卫兵们往车上拽，学生们扑上来欲解救。金樱子抓住张北的腿大叫：“你们凭什么抓学生？”

张北：“没你们事儿，李将军被杀怨我，老子甘愿受罚！”

越来越多的学生冲上来拽张北，金樱子哭着喊：“你们放了他！你们放了他！”

副官举手枪朝天鸣枪，枪口又对准金樱子等人：“再不撒手都他娘的抓走上刑！”

金樱子不由自主松开手。

赵微澜挤过学生人群，拨开手足无措的金樱子：“你们让开，我跟张北去。”

副官枪口对准赵微澜：“别捣乱！”

赵微澜冷静地回应：“我是他的同谋！”说着一步踏上车厢，站在张北身边。咔嚓一声，两人的手被一只手铐铐在一起。

车开出去。金樱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大哭。佟自清远远看着，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