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村的鸡刚刚报晓，朝阳就划破晨雾，照在了大地上。

张家老宅内的炕头，张北被窸窣的声音惊醒，见小妹花花正往他着拴铁链的手腕上垫着花手绢。铁链的另一头拴在张父的腕子上。

花花：“哥，你疼不？”

张北抱起花花：“哥疼的不是手腕……”

躺在炕头的张父背着身子说：“心疼？大牛，你只要发誓不去报仇……”

张北抖着铁链不屑地说：“这个破铁链子真能拴住我？”

张父叹了口气，对花花说：“去，让你娘醒面，一会我给你拉面吃。”

花花兴高采烈地边往外跑边喊：“吃面喽吃面喽。”

张父摸出钥匙给张北解下链子，半晌才说：“我昨晚合计一宿，躲在家这段时候你正好跟爹学拉面分分神儿。”

张北不屑：“我能学那玩意？”

张父：“你听好了，拉面再低气，也是门‘生’计，是让人活的，活着就有机会！”

张父说完转身出门，来到院子里，只见张母已将面案子摆好摆在院子里，旁边大锅里的水也已经沸腾。

张父脱去棉袄只穿粗布衬衫，在面案子上揪起两块面，在手中揉了一会，变成两面团，拿起一团面向张北一抖手：“接着！”面团向张北飞来时，竟然变成无数条白色细丝。

张北一惊，下意识用手接住，把细丝又拢成面团。

张父命令道：“拿着面跟我学。”

张北哼了一声，把手中面团扔给身旁的大哥，满不在乎地坐在椅子上。

张父叹了口气，拿着面团闭上眼睛开始运气。眼睛一睁，眸子里爆出精光。他舞动面团，随着双手的开合，面在他的手里变幻成形状各异的长柱状，有时像刀有时像矛，接着他晃动双臂，面柱上下翻飞之间被右手不断拉成扇状。

张家人齐声喝彩，花花摇着拨浪鼓蹦高叫好，张北也不自觉站在椅子上瞪大眼睛。

张母看见张北的反应，暗暗得意，解说道：“这叫反弹琵琶！”

张北接茬：“明明是拉大拴！枪拴要是能这样拉，各个角度都可以放枪了！”

三姐使劲拍了张北一下：“臭大牛，咋啥都能想到行凶啊。”张北顾不上跟三姐斗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父亲揉面的身姿，却见张父一抖手，将万道面丝射向大锅里，说：“大牛说的对，张家的拉面确实跟舞刀弄枪有关！”

张北来了兴趣从椅子上蹦下：“爹快讲，快讲讲！”

张父搓着手：“山东登州拉面这是老家的绝活儿，张家祖祖辈辈都靠这手艺吃饭，到了你太爷的时候，被僧王爷带走给清军当火夫。当时八国联军打北京，也是小日本子攻得最凶，你太爷上了城墙，有了拉面的功夫底子，枪开得是又快又准，打死好几个鬼子呢，后来守城把总专门配了十几个弟兄给你太爷添弹递枪，你太爷就一个劲地拉拴射击……后来城破了，你太爷开始闯关东，一路上把开枪的事融进拉面里……”

张北没等父亲把话说完就一拍胸脯：“爹，这拉面我学了！”

张北为自家拉面手艺中蕴藏的射击技艺着迷，日夜勤奋练习，天资聪颖加上张父手把手地指点，让张北渐渐地掌握了关窍，一个面团在他手中被摆弄的飞快旋转，一会成球一会成条，看出来都像是在练习上膛、拉栓、开枪。

这天看起来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张北在练习拉面，花花在旁边玩拨浪鼓，厨房里传来张母做饭的饭香味，一家人其乐融融，直到张父从外边慌张回来，并急忙掩住院门：“大牛，镇子里来了不少小鬼子，听说很快就要挨村搜查，你快逃吧。”

张北：“不行，拉面我还没练精呢。”

张父：“要是搜出你来还活得了？这就往北平学校逃吧！”说完往屋里跑去，不一会背着马搭跑出来，拉起张北：“走，我送你到北平。”

张北拉住他，提醒道：“爹，鬼子发现你跑了，全家……”

张父愣住了，想想张北说得有理，两难的处境让张父几乎哭了出来：“大牛啊，你要是顾念全家的难处，就在这跪地起个誓，不去报仇。”

张北盯着焦急的父母以及陆续跑出来的家人，咬着嘴唇。

张母催促道：“快点啊，你想急死爹娘啊！”

张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花花扔掉拨浪鼓，扑到跪在地上的张北身上，说什么也不松开。张北抱住花花，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乖，花花，四哥去读书，来年就回来看你。”

花花满脸鼻涕眼泪：“骗人，你去好远好远，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张北刮了一下花花的鼻子：“瞎说，我还要接你去北平看大戏呢。”

张北站起把花花抱给三姐，花花扬起双臂边哭边往回抓他，嘴里喊着：“我跟你走！”张北听着花花撕心裂肺地哭喊，心里一酸，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他咬咬牙一狠心扭头跑出大门。

此后数年午夜梦回间张北总是梦到那天的场景，全家人都站在门口看着他，舍不得他走盼着他再次回来。惊醒后张北想要是当初他没走，要是他一开始保护好了二姐，甚至更久一点如果他没有参与那场枪赛，以后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可惜那些如果都不会实现，未来的祸患都是当初埋下的根。

……

沈阳城入了深秋街道上满是枯木枯枝，举目四望已经看不到一丝绿意。张北压低了毡帽沿，形色匆匆地向火车站的方向走去，不时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他来到之前金樱子接他和姐姐上车的地方，突然驻足，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金樱子的地址，想着自己欠金樱子一份救命恩情，临走前应该去跟她辞行。

张北将纸条揣回衣兜，转身向与火车站相反的方向走去。他来到金樱子留的地址，是一座富丽的小洋楼，静悄悄的大门和门卫室黑黢黢的大玻璃窗让张北心头一紧，他犹豫片刻，最终下定决心，上前按响门铃。

门卫室小窗口伸出秃脑袋：“找谁？”

“金樱子小姐在吗？”

“请问您是？”

“她的同学。”

片刻过后，大门上的一个小门自动打开：“请进门房稍候，我去通报樱子小姐。”

张北走进大门又走进门卫室的门，门卫室的门被突然重重关上。

门卫室里爆发出杂乱的呼喊声，接着嘭地一声黑玻璃爆裂，一个穿西装的人随着四溅的玻璃被抛出，接着又一个穿军装的日兵被抛出，接着张北飞身窜出窗口，门卫室和小楼内追出十几个日军和便衣……

楼上。金樱子正在穿和服，两个女仆在她身体上缠着白色布带。楼下突然爆发的呐喊和杂音吓了金樱子一跳。她腾地站起，跑到朝门的窗口拉开窗帘，赫然看见大门内张北被一群宪兵和便衣追杀。

张北正在夺路要翻上大门，金樱子大喊一声：“张北！”

张北抬头看到二楼的金樱子，一愣神的工夫，被几个宪兵和便衣扑倒在地。

金樱子凄厉大叫：“你们都住手！”

她拖着几条长长的缠身带，跑下楼追到院内，眼看张北被戴上手铐塞进汽车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