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月，依稀可见几颗星辰连成北斗七星。张北趁夜色从冶炼厂溜出来，在墙角脱去冶炼厂的棉大衣，换上一件旧棉袄。推着自行车来到挂着“满铁奉天机器厂”的门前，假装修理自行车。不一会，从机器厂大门出来两个骑自行车的日本厂警，沿着街道边骑边聊，张北远远骑车跟着。

两名厂警都穿着警用大衣，一个在大衣外跨着鸡腿撸子笨重的枪匣。

张北跟出铁西，街上的人开始多起来，过了满铁火车站奉天驿广场，来到西塔附近。看着两人拐进一条小胡同，张北将自行车停放在一堵矮墙后边，走进去。

这里到处是朝鲜人聚集区的特征，小胡同挂着朝鲜人的酒幌，还能看到日式的小风灯照着地上化掉的雪水，亮闪闪的。

在一个胡同岔道上，两个厂警打着招呼各自拐往不同的方向。张北跟上背着枪套的那个。

厂警进了一个偏僻小院，小院里的房屋不大，亮着昏暗的灯光。

厂警低头锁车，带着遮面黑布的张北从院门外一步窜出。他一手捂住厂警的嘴，一手来掏他的枪套。厂警发出“呜呜”的声音，并机警地往下蹲身。厂警本来个子就矮小，加上强烈的下蹲，眼看就要脱开张北的控制，张北掏枪的手够不到，干脆往下一压，将厂警按倒在地。张北左手压住他的嘴，右拳直击他的太阳穴，尽管厂警手挡脚蹬拼命反抗，还的被连续几拳重重打上。厂警在地上来回打滚，并终于一摆头脱离张北捂嘴的手，发出一声呼救，张北很快就用膝盖压住厂警的嘴巴。浑身泥水的厂警几次反制张北的各处关节，因力气不够未能如愿。

此时房子里昏暗的灯忽然大亮，但随后全部熄灭。张北这时伸手打开厂警枪匣一摸，竟然是空的。

张北一惊，正在懊恼，腾出手的厂警突然从怀里掏出枪来并在身上一蹭，“哗啦”一声子弹上膛。张北见到枪激动，挥拳向厂警举枪的手打去，“咔”地一声，那把枪飞出两米开外，掉进雪水中。

张北顾不得身下的厂警，起身去摸枪，在泥水里噼里啪啦几下没摸到。厂警起身大声呼叫并扑向张北，张北被压住，可双手还在四周摸枪，其中一只手探到泥水里有一条小排水沟。枪大概掉进沟里。张北一咬牙，奋力掀翻身上的厂警，按住他的头从自己腰间抽出刺刀。

这时房间的门忽然打来，一个穿着小棉袍，梳着发髻的六七岁小男孩从屋里跑过来。

小男孩边跑边用日语叫着：“爸爸！爸爸！”

张北的刺刀已经举起，就在往下扎的时候，小男孩被地上的水沟绊倒，但还是滚爬着扑到厂警身前，用一只小手捂住厂警的头，另一只小手来掰张北按厂警头的手，哭着叫爸爸。张北的刀尖骤然停在厂警的喉咙上，厂警顶住张北下巴的手也没去扯他脸上的遮布。这时周围院落被惊动，响起男人们的呼叫和脚步声。张北遗憾地看看乱糟糟的泥水地，用刺刀在厂警脖子上拍拍，起身向来路逃去。坐在泥地上的厂警一把抱起儿子，父子抱头呜呜地哭嚎起来。

……

天还没有亮，崎岖的小巷里，张北远远跟在三人一组的警察巡逻队后边，眼神盯着他们背着的步枪。张北越跟越近，到了一个拐角，张北脚下攒劲正要扑出时，一支驳壳枪顶住张北的后背。

张北一惊回头：“老铁？！”真是倒霉，竟碰上了管片的满洲国警察老铁。

老铁举枪冷笑：“你顾头不顾腚的，潜伏功夫差远了，我都跟你两条街了。”

张北表情故作轻松：“我逮蛐蛐你跟着我干嘛？”

“下雪了还逮蛐蛐？我看你是要逮枪吧！”

张北一惊：“枪？老子要那破玩意干啥。”

老铁狞笑：“瞅你那恶狠狠的眼神，就知道你想干啥。记住，我天天盯着你，在我铁西的地盘，是龙是虎，都得给我盘着卧着，听明白没？”

……

张北的抢枪计划被老铁搅黄，懊丧地钻进仓库，走到自己的隔间里，又被吓了一跳——月光中一个黑衣女子坐在他床上，定睛细看是满脸泪水的金樱子。

张北：“装鬼呀？”

金樱子抽泣道：“是你心里有鬼！大半夜的你干嘛去了？”

张北：“少管！”

金樱子：“到底有啥见不得人的秘密？你这样下去你全家都要遭殃的！”

张北大怒，抓起金樱子一把甩出去说：“不用诅咒，我家已经遭殃，该轮到你们了！”

倒在地上的金樱子惊嘘嘘看着他说：“我们？”

张北眼露凶光：“对，你们。”

金樱子：“你早就知道我是日本人？”

张北：“你走吧，告诉你爹池田，这里有个通缉犯。”

金樱子大哭：“你要是只有仇恨，就用我的血来为日本人赎罪好了！”

张北烦躁地坐在地上，低头用双手捂着头。

金樱子跪着凑近他，忐忑地问：“你刚才说你家人怎么了？”

张北摇摇头：“没什么。”

金樱子长出一口气，用手梳理摩挲着他的头发，柔声说：“你再忍忍，千万别再出去了，好吗？”

张北很无奈又很感动闭上眼睛，点点头。

金樱子：“请原谅，我会派人盯着你的。”

在金樱子的严密“关照”下，张北消消停停地度过了几日。这天，他听说来厂内视察的满铁大股东源部男爵要去打猎，机灵地找个机会溜进了陪同的人群中。几辆布棚卡车跟着几辆小型车辆来到本溪的群山之中。山上林木茂盛，山坳处白雪皑皑。卡车上的人纷纷跳下车，带着狗皮帽子围着遮雪面巾的张北也在其中。

一个头儿把大家召集起来，点名过后说：“今天总公司交给我们的任务，就是把来视察的日本男爵阁下伺候好。男爵他老人家喜好打猎，我们就是负责到各山头把动物往男爵这疙瘩哄赶，谁要不卖力回去挨收拾。”

张北和几个人被分配到一个山头上，正吆喝，见男爵一行人说说笑笑走了过来。

跟随的一个大佐军官用日语说：“源部阁下的枪真是漂亮。”

张北被这话吸引，往男爵手里看去。那是一只带着瞄准镜的步枪，枪的钢铁部分蓝汪汪的，木质部分黑里透红，一看就是特殊材料制作的精品，既刚猛又漂亮。

男爵用戴手套的手拍拍枪，说了一串口音极重极快的日语。

翻译对随行的满洲国官员说：“源部男爵说，枪是土肥原阁下赠送的，苏联刚刚生产出来的莫辛纳甘m91-30步枪，安上德国蔡司专配的瞄准镜，是当下最好的狙击枪。”

围着的官员奉承地夸赞着。不远处的张北看得直咽口水。

“啪”，忽然男爵推开众人开了一枪。500多米外的一只正探头探脑的野兔翻滚倒地。

军官大声叫好：“早听说男爵阁下是枪神，这把枪也超过三八式很多。”

张北看看男爵和枪，又目测一下野兔的位置，惊叹得张大嘴巴，心想，500米外等于将枪弹射上天再砸下来，能一枪打中野兔，真是匪夷所思。

一个满洲国官员亲自跑去，拎起野兔的耳朵往回跑，到近前张北发现野兔身体入弹点只是一个小小的血洞，而出弹点的半边身子被轰掉，几乎提不起来。

“这就是传说的达姆弹？”张北暗想。

男爵突然用张北听不懂的日本方言大发雷霆。

随行的大佐一招手，叫来当地的少佐军官一顿训斥：“快去，多驱赶来一些大动物！”

少佐一阵点头“是！是！是！”然后跑步离开。

黄昏时分，夕阳染红了天空中的云朵，形成了成片血红色的火烧云。“豹子”慢慢爬出对面的山谷，并向山上一蹦一跳跑去，仔细一看这是人穿上豹皮装扮的。

男爵兴奋地跑到开阔地，举起枪就射击：“啪！”

张北一哆嗦，就见前边的“豹子”应声倒地，后边的“豹子”站立起来，大叫一声“爹”。男爵的枪声又响了，这次是啪啪两声，站起的“豹子”倒在死去的“豹子”身旁。

男爵大吼一声：“好枪！”然后拎着枪往山下的车里走去。随行的人都没说话，也跟着下山。看这些人走远，公司的头给各厂人点完名，也气急败坏地把大家赶下山。

夜晚，张北躺在破床上，男爵射杀“豹子”，机枪射杀家人的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头上大汗淋漓，眼睛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