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审讯张北的消息传出,人们纷纷赶来看热闹。东大礼堂里坐满学生和各色人等,老杨、郑天民也分别混迹其中。舞台上对立着放了两排的桌子,为显庄重还在上面铺了一层白布,佟自清坐在右边的桌子前。
副校长带着一干校领导来到礼堂,走到右边对佟自清训斥道:“自清,你本来最是中庸端正,怎么毕业后当了特务就张牙舞爪的?还跑到学校里要审问我的学生?”
佟自清起身谦恭道:“张北身负重大嫌疑,各衙门随时可以捉拿他,我此次希望他能当众说明原委,排诬去谤,正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啊。”
副校长毫不领情道:“哼,你小子如果安了私心,以后就别忝脸再踏进校门。”
佟自清鞠躬:“校长大人放心。”
……
张北迎着众人的目光,穿过走道,一个箭步跳上舞台,搬把椅子坐在左边桌前,对已经在台上等候的佟自清说:“开始吧。”台下观众发出一阵哄笑,大部分的学生喊着张北的名字,一个女生尖叫:“张北,我们相信你!”
台下几个蓝衣社特务和穿制服的警察都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看着台上的佟自清。
佟自清清清嗓子,从容道:“大家都知道,昨日校门前的爆炸案牵涉张北同学,张北是我校风云人物,他是事自然大家都关心,我虽然是他的好朋友,但也是调查此案责任人,只能秉公办理,今日有几个问题当众讯问张北同学,望如实回答。”
张北调笑道:“何必几个问题?一句话就能说明白,我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佟自清也笑笑:“别忙,你先告诉大家,你初次得知武森冒雄的名字是在什么情况下?”
张北神色一凛道:“当时,我在草丛中潜伏时发现被人跟踪,迂回搜索跟踪人,在他曾卧倒的地方找到武森冒雄的日本军人字牌。”
“你的意思你潜伏的行动和目的已经被武森冒雄发现了?”
“当然。”
“请问你为何要到草丛中潜伏?”
“这与本案无关,而且是不宜公开的秘密。”
“这当然有关,你去潜伏的目的关乎武森冒雄被灭口的动机!”
张北突然领悟:“哈哈,看来这才是你的重点啊,好吧,当时我受了蒙蔽,前去寻机刺杀宁远航参议。”
现场一片哗然,人群中发出惊呼。
张北站起,双手下压制止混乱:“我听说宁远航是害死李将军的幕后元凶,就提枪来到他窗外潜伏,但我很快就冷静下来,尤其见到武森冒雄的字牌,便认为日本人也是来杀宁先生的,于是我故意开枪射偏报信,并在宁先生逃跑的线路上截住他质问。这时黑暗中有人击伤宁先生,我便放走宁先生并为他提供阻击掩护,如果我说的是假的,已经回到南京的宁先生会放过我吗?”
台下有人鼓起掌来。
佟自清:“撒谎!你去刺杀宁先生到掩护他逃走,转变之快得难以自圆其说吧?”
张北大笑:“佟自清,这就是我让你无法企及的素质,这叫直觉!哈哈,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台下的兄弟姐妹们,告诉他我是谁?”
台下纷纷响应:“张少侠!”“你是英雄!”“东大的骄傲!”“还张北清白!打倒特务!”
一个男声冲上台来:“同学们,我们把佟自清和狗特务们驱逐出东大!”
副校长也生气地站起来要走。
佟自清大喊一声:“慢,张北这是大奸似忠,大家请看这件证据!”
佟自清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纸举起:“这是1932年日本陆军大学入学名册影印件,这上边有张北的名字!我现在请副校长大人验看真伪。”说着蹦下台来,将名册呈给副校长。
副校长仔细看了一会,竟然点点头。现场一片肃静。
张北看着佟自清手里的名册,二丈和尚般摸不着头脑,对这份文件显得很意外。
佟自清回到台上:“诸位,日本陆大是培养侵略军骨干的地方,寻常日本军官都无法进入,他们为何能破例招收张北?那一定是因为张北有大功于日寇!”
赵微澜站起:“佟自清,你只需摆出事实,不要影射或推测!”
佟自清扬扬手中纸:“我并没说出大功就是刺杀李将军吧?好,我无意暗示什么,我只想请张北解释一下这个。”
张北:“这有何难,918事变前后,郎驭华教授曾多次提议推荐我去日本陆大上学,抱着师夷长技以制夷的目的,我确实动过心,但事变之后,出于对倭寇的仇恨,便严词回绝了他。至于为何被编入序列,我并不知情。”
现场议论纷纷。
佟自清冷笑一声:“没想到堂堂张少侠也会用一个‘不知情’来推得干净?我问你,刺杀宁先生是谁的主使?当年让你跟我赛枪,并造成李将军被刺的人又是谁?”
张北额头冒出冷汗:“也是郎驭华教授。”
佟自清冷笑:“你倒答的痛快。张北你一个学历史的,为啥与机械系郎教授打的火热?郎教授为啥要教你枪术?他又为何把你从日本宪兵队捞出来?你干脆把你们的真实关系也说出来吧!”
张北莫名问道:“真实关系?”
佟自清眼睛中喷涌出高潮到来的快意:“对,你们表面的师徒,实质上下级!我替你告诉大家郎教授的真实身份吧,他是日本关东军总参谋部的参谋,真名叫川岛一郎!”
现场一片惊呼,接着是一片嘈杂,人们瞪大眼睛相互议论,副校长、老杨、赵微澜等人都被震惊。
张北更是两眼发直跌坐在椅子里:“你有什么证据?”
佟自清又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个合影照片:“这是在一次秘密会议上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与关东军大特务们的合影,这位穿着日本军装的人就是张北的顶头上司川岛一郎,也就是长期潜伏在东大的郎教授!”
张北大脑一片混乱,张嘴几下竟然没发出声音。
台下学生大叫:“真的啊,那张北也是日本人吗?”“张北你个汉奸,你骗得我们好惨!”
台下的赵微澜长呼一口气,一步步走上台来,老杨懊恼地一跺脚。
赵微澜来到张北身旁:“郎教授是日本特务的事出人意料,我相信更让张北震惊,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张北在不了解郎某身份的情况下的确被他多次利用,但与他也有冲突对立,张北放走宁先生后,就曾与郎驭华举枪相向;张北拒绝日本陆大后,也是冒险逃离郎驭华的软禁。大家都有自己的判断,也都记得张北每在关键时刻对日本人的态度和做法,更不会忘记张北的姐姐被辱姐夫被杀的事实。我们的张北,怎么会是汉奸?怎么会是日本特务?”
赵微澜深情的话让现场一片唏嘘之声。不少人表示支持,也有人在台下争论着。
佟自清头上沁出汗珠,他焦急地望着大门口。当听到两短一长的轿车喇叭声,佟自清会心一笑,走向赵微澜:“微澜,你的口才真好,我也愿意相信张北是无辜的,但不幸的是这都是他给我们散布的迷雾。你现在是学生会领袖,身边有那么多进步同学,他们很多人都将参与东北的抗战,一个汉奸跟你如此接近,同学们的前途和命运谁来负责?我今天要不将他的画皮层层剥去,就是对你,对同学,也是对国家最大的不忠不义。”
赵微澜有些失态:“你不要在这血口喷人!”
佟自清冷笑:“来呀,请证人上台。”
金樱子在两个风衣特工的“护卫下”突然出现在礼堂门口。
张北惊愕地张大嘴巴;赵微澜蹙眉不解;学生们也都很奇怪。现场在现场一片哗然。
金樱子见到这般场面,尤其是张北坐在椅子中局面被动,她吃一惊,脚步突然停下。身旁的特工悄悄推她一把,低声说:“快走,如果不作证,我们就当场干掉张北!”
金樱子睁大惊恐的眼睛,停顿一下,走向舞台。
张北疑惑地看着台上的金樱子问:“樱子,你为佟自清当证人?”
金樱子抱住张北的肩膀:“张北,我们离开这里吧!”
佟自清微笑:“金樱子同学放心,有我给你做主,你如实回答我的问话好吗?”
金樱子满脸泪水地点点头。
佟自清:“刚才赵微澜给张北作证,说他的姐姐被日军侮辱姐夫被日本人杀害,请问你看到的当时的过程吗?”
金樱子抬眼看看赵微澜,突然嫉恨地昂起头:“我没看到,都是听张北说的。”
赵微澜和张北都吃惊地看着金樱子,现场大乱。
佟自清继续问:“川岛一郎与张北谋杀宁远航时,你当时在场,川岛采取什么办法逼迫张北去的?”
“我对他们说的不太懂,但我记得是张北主动要去行刺,甚至为此追出郎教授好远,哦,也就是川岛一郎。张北态度非常恳切,川岛后来才答应张北去取枪。”
“赵微澜刚才说张北未杀宁远航后与川岛举枪相向,请问张北是否因此受到川岛的羁押或伤害?”
“没有,我并未发现川岛对张北有什么不同。”
现场一片大乱,人们面面相觑。佟自清的一个心腹在台下大喊:“原来没杀宁先生是为了更深的潜伏啊!”
佟自清朝台下摆手:“同学们,我们不做推理,只关注事实。金樱子同学,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张北是如何逃出川岛的软禁,你们又是怎样穿过层层封锁来到北平的?”
金樱子恐惧地与佟自清对视,她仿佛看见佟自清凶恶地瞪着他说:“你必须说出特别通行证是郎教授给的,否则我们不但功亏一篑,张北的性命也无法控制了。”
金樱子哀怨地看了一眼张北,闭上眼睛尖锐地喊道:“川岛给了我一张特别通行证!”她说完瘫倒在地。现场炸了营一般,人们都起身乱窜。
这时一个警察跑上来,将一个烧焦的笔记本交给佟自清:“报告,在马峰,也就是武森冒雄的行李中发现这个,上面记录了张北意欲收买他的通话……”
佟自清的几个心腹学生跳上台来大喊:“打死这个狗汉奸!”“马上枪毙张北!”不少人都冲上台来,离台上更近的警察们一拥而上,将张北按倒在地。
张北大声喊道:“我没有做!”
但张北的声音完全被“枪毙他”,“打死日本特务”等呼喊淹没。
金樱子扑到张北身上,对着佟自清哭喊:“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佟自清上前一脚踢开金樱子,几个穿风衣的特务在乱哄哄的人群中捂住金樱子的嘴将她拖走。更多的人围着张北拳打脚踢。
赵微澜愕然地看着这场面,她忽然冷静下来,眼睛发射出一道灵光,她冲进人群,一把揪住张北的头发,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张北惊异的目光中,赵微澜扯开衣领,露出那枚哑弹项链,然后用手紧紧握住哑弹,与张北对视一眼,对佟自清说:“我现在宣布与张北一刀两断划清界限,请你把他马上交给警察带走!”
佟自清得意地看看她:“好,带下去!”
看着张北被推上警车,老杨暗中对赵微澜竖竖拇指,转身消失。副校长捶着胸,干咳着被人搀出礼堂。郑天民看着佟自清的背影连连点头。
赵微澜站在渐渐消散的人群中,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