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一个月明星稀的夜里,张北趴在干冷的草丛里,将步枪对准二楼朝南窗口里的宁远航时,内心充满了挣扎和犹豫。他还记得李将军遇袭时宁远航护卫在旁的英勇模样,还有他特别叮嘱卫士们“不要伤了学生”的话语,他枪上的准星在抖动。
宁远航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从窗口闪过,他却始终没有扣下扳机。
此时,屋内的宁远航丝毫没有察觉危险已经逼近。他正和一名留大胡子的卫士一起在火盆里焚烧文件。大胡子边烧边说:“宁先生,已经给潜伏的同志布置好任务了,护送您去苏联的路线也都妥当了,我们现在就动身,日本人就要对你下手了!”
宁远航在屋子里踱步:“他们还有所顾忌,天亮再走。”
举枪的张北忽然耳朵微微一动,他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细微的草茎被压断的声音。张北警惕地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只有风吹草低的声音。张北匍匐绕到异响的地方,见草丛被压出卧倒的人形。张北扫视四周并无人影。
张北一摸被压倒的草,竟摸到一枚竹制的身份字牌,字牌上写“坂垣联队少尉武森冒雄”。张北看看字牌,又望望窗口,沉思片刻。感到自己陷入了一场筹划已久的阴谋中。
屋内走动的宁远航在窗口又一闪,张北枪口故意略微一偏,啪地一声,子弹打穿玻璃。
张北起身奔向小楼,跑动中拉拴上膛。宁远航慌忙从二楼朝北的窗口跳出菜地,刚着地,一支步枪顶住他的脑袋。张北单手举枪:“李将军咋死的?”
大胡子跑来,见这架势愣住了:“你是张北?”
宁远航也吃惊:“怎么是你?”
远处草丛中又响起一枪,宁远航肩头中弹。张北回身向草丛中连开几枪。大胡子趁机架起宁远航跑进小巷。张北看着他们的背影,朝天开了两枪。
……
旅馆。张北推开郎教授的房门,将三八步枪啪地往桌上一扔,转身往外走。
郎教授脸上肌肉一抽搐,阴郁地说:“你不需要解释吗?”
“李将军不是他杀的!”
“你怎么知道?!” 郎教授咆哮。
张北坚定地:“我的直觉!”说着走向门口,忽然又返回直视郎教授:“真凶早晚会搞清的,就算是老师您,我也不会手软的!”
郎教授从落地花玻璃门里,看见张北一步步走下旅馆楼梯,郎教授眼睛渐渐充血,他从铺位下抽出一支带瞄准镜的步枪,隔着屋内一盆毛竹,对准张北的后脑勺,扣扳机的手指一点点收拢。
瞄准镜里,行走的张北似乎有某种预感,后脑猛然转成正面,一双略带嘲讽的眼睛寒光闪闪地盯住瞄准镜,郎教授不禁倒吸一口气,瞄准镜抖动一下。两人似乎在隔着瞄准镜对视。张北的视线其实被玻璃门和门内的毛竹阻挡,但他相信郎教授的枪口就在毛竹后边。
郎教授迟疑了几秒钟后,慢慢放下枪口。
……
汽笛声响起,绿皮火车缓缓行驶起来。
张北坐在行进的火车车厢里,车开到一个小站,突然上来大批日军和警察,把住各个车厢出口,逐一盘查旅客的身份证件。张北拉开窗子想跳车,但见外面也都是军警。
张北镇定地闭目养神,两个警察走来:“先生,你的良民证?”
“没带。”
“没带就得下车接受检查,走!”
张北慢慢去拿行李,正在想脱身办法。
一个女子声音传来:“别误会,他是我的人!”
张北扭身一看,竟然是金樱子。
金樱子掏出一份特别通行证递给警察,然后冲张北一笑:“还不替我去提箱子?”
……
张北和金樱子刚找到东北大学校门前,就被几个男生围上:“你可算回学校了!”“太好了,张少侠终于回来了!”“呦,樱子小姐你咋也回来了?”
越来越多的师生围着张北,簇拥着他往校园里走,金樱子很快就被挤到旁边。正在教室里写标语的赵微澜手中毛笔忽然掉下,她似乎感应到什么,不一会听到外边嘈杂的响声,抬眼一看,一大片人来到教室门前,最前边的正是张北。
张北隔窗看着她,依旧痞笑。
赵微澜两只手捂住嘴,一句话说不出来,眼泪簌簌涌出。
张北身边几位也流泪的女生推着他:“快上啊!”
张北一个箭步冲进教室,与赵微澜紧紧拥抱在一起。人群中响起一阵掌声和欢呼声。张北伸出长腿把门勾上,将人群隔离在外。
金樱子站在这喧嚣之中,却什么也听不见,眼前这些跃动的景象好似无声电影中的画面,她无缘参与,只能旁观。她突然觉得委屈,她突然鼓足勇气走出人群,一把推开门,对着张北赵微澜,也对着大家,说道:“张北,别忘了你是怎么回来的!”
张北和赵微澜都一愣,赵微澜生气地用手臂推开张北。
张北板脸冲金樱子:“有话以后说。”
金樱子:“为什么以后?你现在就该给大家讲讲,我俩共同迎战的血雨腥风。”
“你讲吧,我还有事。”张北冷淡地说着拉起赵微澜要走。金樱子截住赵微澜,用咄咄逼人的口气说:“微澜,只有生死抉择之下,才知道什么是我要的,还有我的决心!我现在就想讲给你听。”
赵微澜高傲地抬起头:“我能想到,樱子同学,但我先谢谢你把他给我送回来!”
金樱子被噎住,女生们上前劝解着将她拉走。金樱子突然甩开众人,冲回赵微澜面前:“哈哈,骄傲的女王,我回来就是想看看,谁笑在最后!”
张北沉着脸低声断喝:“樱子!”
金樱子看了一眼张北,转身离去。
……
张北和赵微澜沿着林荫道散步,两人似乎还在围绕金樱子的事儿赌气。
赵微澜沉吟片刻:“我不想再听你无聊的解释了,我想带你去见一些人。”
“干嘛的?”
“一个有信仰还有办法的组织。”
张北嗤之以鼻道:“拉倒吧,这年头各种思潮各种主义满天飞,政治团体都标榜为天下苍生,实际还是为他们自己一小撮人翻天,你问问他们,敢深入虎穴去把溥仪、本庄繁或天皇做掉吗?”
赵微澜正色:“我们的理想要大得多,推翻的是整个帝国主义和封建主的大山!”
“都是蛤蟆吵坑光动嘴的角色,现在需要的是真刀真枪。我回来就是要从军的,即使学业耽误了也要尽快从军,不管是中央军、张少帅、冯玉祥谁的部队,哪怕当义勇军,只要去东北打鬼子就行。我多杀几个鬼子,把你的份儿带出来不就得啦?”
“从军从军,没有信仰的军队是乌合之众,思想都没武装好,你顶多是个兵痞。”
“我可不想跟你争论,总之赶快跟他们断了!”
“不能志同道合,就少来管我的事。”
张北气的蹦起,用手掌劈下一片树叶:“我不能让他们把你的命忽悠没了!”
赵微澜转身向东单方向走去,她知道张北一直在后面跟着,装作没在意,一路径直走到一个茶棚。张北蹲在不远处的墙角留意动静,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看见赵微澜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张北紧走几步进了茶棚,一屁股坐在赵微澜刚才的位置上,对面的中年男人刚起身要走,就听张北一声命令:“坐下!”
中年男人正是老杨,他仔细打量这个身材健硕,面孔俊朗,身着学生制服的年轻人,问道:“你是张北?”
张北哼了一声。
老杨故作疑惑:“你找我……”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也不管你们是谁,以后别再缠着赵微澜,莫谓言之不预!”
“这是张少侠说的话吗?国家不救了?”
“掉脑袋的活儿有我们这些男人,你好意思拿一个女子当炮灰?”张北并未给老杨回嘴的机会,用手指做手枪状朝他点了两下,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