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阴晴，伤心决不会长久的。

首先提出意见的便是肚子，俗话说；“一日不吃饿得慌”更有云者：“大肚能忍天下难忍之事”。

死亡的阴影掩盖不了肚子的空虚，更何况于无病而言；伤心是心的事，属于天理；而饥饿是胃的事，属于人欲。

朱熹老爷子的书他倒看过不少，不过没有继承老爷子“存天理，灭人欲”的儒学理念。谁让无病最爱的事就是抬杠，别人愈是说什么，他愈是要往反方向走。

现下他要去大吃一顿，然而他没有钱。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钱，还好他吃饭从来不靠钱。

吃饭当然不能靠钱，钱又没张嘴巴。钱若是张了嘴巴，那天下倒是能免不少的官司，那县衙老爷省案子更是便宜不少：

“堂下何人，所犯何罪！”

“回老爷，他偷了我的钱。”

“胡说，这钱是我自己的。”

“啊呀呀呀，别吵别吵。待本官来问个明白！”

“钱啊，钱啊！你说，你究竟是谁的，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回老爷，我是他的。”

“不对，再答！”

“呃，那么就是他的？”

“啊呀呀呀，不对，不对，气煞我也，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

“噢，我想起来了，老爷，我是您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兄，说得有理，说得有理，来，我敬你一杯！

“还有我，还有我！”

“李兄，王兄，我今日有一点伤心事，这几天暂不喝酒，抱歉，抱歉。”

那李兄是一二十出头的富家公子，身貌矮小，笑时鼻子皱成一团，活像一只老鼠，偏偏他又最爱笑，他一笑周围人也笑，周围人笑，他不知周围人是笑自己，愈是笑得开心：“白兄说笑了，这人高兴时喝酒，伤心时更有喝酒。”

“不对，不对”王公子辩驳道：“高兴时和朋友，和美人一起喝酒；伤心时，是一个人喝闷酒。”这王公子高个，马脸，投足间带一股粗犷地男子气。

此二人正在苏州新开的天香楼饮酒寻欢，无病大大方方地走来，拱手道：“久仰，久仰。”说完坐下便吃，二人皆以为是对方的好友，待搞清楚状况时，三人早已是兄弟相称，恨不能效仿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一天，两天，无病一连吃了三天，那李公子先是忍不住道：“白兄对吃的、喝的、玩的这般讲究，什么时候请我们开开眼界。”

原来无病有一说大话的毛病，吃喝玩乐每当兴起时就忍不住许诺。当然他并不是真的说大话，只是他现在真的身无分文，等到他扬名立万的那一天……

好吧，他没等到那一天。现在他一个人游荡街巷，孤魂野鬼一般，肚子空空如也。

城里混不下去，那就去乡下碰碰运气，俗话说：“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吃惯了山珍海味，还真倒是怀念起萝卜青菜了。

他很快就遇到了一个农家老公公，还有一个小孩。他知道这二人一定很乐意请自己去家里坐坐的，前提当然是先打跑拦在面前的三个大汉。

“此山是我开！”大胡子双手叉腰，长长地吐一口气，“嘿！”一语说毕，山角的大石已被他劈成两半。

“此树是我摘！”长耳朵走到路旁，将一棵最大的柏树连根拔起，道一声：“哈！”又直直地把它插回原地。

两人说毕，第三个大汉跳上前来：“呃……”他回头轻声道：“大哥，二哥，我说什么。”这汉子继承了大哥胡子，二哥的长耳朵，却唯独一张嘴，小得可怜。

大胡子的双手从腰交叉到了后背，他双眼紧闭，哼一声道：“要想过此路！”

“对。”小嘴巴正恍然要道：“要想……”一个声音抢先道：“留下买路钱！”

“喂，哪有那么欺负人的！这大石头是花了一天砸开的，还有这棵树，是我挖了一夜。”说时他竟哇哇大哭起来，“你们，你们一句都不让我说！”

“哼！”大胡子不语，他板着脸走到无病等人面前，喝道：“你们见识到我们的威力了，要钱还是要命。”

“大爷，三位大爷。”那老头颤巍巍从口袋摸出三个铜板：“就……就这么多了！”

大胡子伸手要拿，忽地收手，又哼了一声，接过钱道：“就这么点？”

“你不要可以给我。”

大胡子瞥了无病一眼，生怕他这一句话会把自己钱勾走似的，连忙塞进开袋。

无病又道：“你是左撇子？”

大胡子不知所意，道：“不是！”

“噢，我明白了。”他一边说，一边绕到大胡子身后，大胡子生怕他后背偷袭，也一路跟着他转。

那小嘴巴还在哭，长耳朵在一旁安慰。

“我知道了，你的右手一定是手伤了。本来嘛，我还怕……”他说时两脚分开，两手画了一个太极，作势要与大胡子一决高下。

“快，快走。”他一面吓唬大胡子，一面挤眉弄眼，做口式与老人孩子。

谁知那老头已怕得发愣，那孩子见无病动作连贯，真以为他能斗过大汉。他在身后看得清楚，那大汉一手已红得发肿。

小嘴巴停了哭，与长耳朵一并赶来。

那孩子道：“哥哥，小心！”无病回头看时，那长耳朵已牢牢将他抱住，直直地举到头顶。

老人与那孩子同时醒悟，“快，快跑。”哪来还跑得了，大胡子伸手拦了去路，孩子急中生智，张嘴咬了大胡子，大胡子果然松手，两人跑不到百步，小嘴巴已一阵风拦在面前。

三人热泪盈眶，相互拥抱，庆幸人生第一回大获全胜！

得意之际，小嘴巴忽然道：“大哥，二哥，那有个妞，好像在看我唉。”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有个女子，披肩散发，正向着三人的方向赶来。

二哥含着手指，道：“是，是不错，不过，我们好汉不和女斗，主要，主要还是打不过！”

“没错。”小嘴巴取过二哥的的小指，面露苦涩，叹息道：“打不过，打不过。”说完，他还向大胡子嫖了眼，反问道：“是吧，大哥！”

大胡子不发一言，冷冷地哼了一声，“这世上没有怕老婆的男人，只有尊重老婆的男人。”

小嘴巴扑哧一笑，长耳朵趁此机会抽出小指，“大哥，别闹，你连尊严都没有，谈什么尊重。”他拍着长耳朵的大腿，狂笑道。

“哼。”

那女子目中无人，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冷漠模样，待她走近，无病正要求救，却听那孩子道：“姐姐，快跑，这三人是坏人！”

女子彷佛没有听见，而那三个大汉，也竟默契地让了路，他们还欲目送她离去，却听得无病大声道：“我认得那女子，她身上有好多好多钱！”

“钱！”三人眼睛一亮，同声道：“一起上！”

是的，小嘴巴说的没错，大胡子果然没有尊严，他的头磕的砰砰做响，“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孩……”

剑已出鞘，岂有不见血的道理？——有，因为一句话，一句杀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