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事本就那么奇怪，一句话救人的话可以杀人，一句杀人的话也同样可以救人。

“快，快杀了他们。”

三个大汉，吓得脸色苍白，恨自己方才怎么就没把他的嘴巴割下来。头一个磕的比一个响，就连剑入的声音，他们也没能听见。

好在他们听见了一个字，对于这个字，他们不仅敏感，还欢喜的很。

“滚！”

“是是是！”三人说滚就滚，一个连着一个，又借着山势，片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无病方要开口，那老人先了一步：“女侠，你好人做到底，将我们都放了吧。”

那女子面不改色，走到两人身旁，剑只一挥，道：“快滚！”

老人连声道是，拉了孙子的手，快步走了。

“哼。”无病把头一转，“我不要你救！”

那女子只道是没看见也没听见，沿着原路继续行走。

她走不到几步，便听得身后道：“你当真不救我吗？”声音楚楚可怜，还带了几分孩子的哭腔与撒娇。

“好，那我就在这被豺狼吃了好了，等会遇到旁人，我也不要他们救。”他生怕她听不见似的，声音又响了几分。他的声音嘶哑尖锐，没经过腹部的过滤，便直接从喉咙喊了出来。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能回头，不能心软，这几日她已想得清楚，他与自己再没有瓜葛，是生是死又与自己有何关系。

是的，既然生死都与自己无关，那何不妨做一件好事，就像方才救老人孩子一样。转眼她又想到，尊老爱幼是美德，他既不老，也不幼，何必相救。

心中有两个声音，各自有各自的理由，争论不休。她知道，自己若是救了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而自己若不救他，那一定是遗憾一辈子。

她从小就有这样一个毛病，一样喜欢的东西，她容不得它有斑点瑕疵，它若是一点点脏了，她就会拼命把它擦干净，它若是擦不干净，那么她就会把它彻底毁掉。

她的剑已来到无病身边，只要轻轻一挥，一切便都有了答案——剑可以救人，同样也可以杀人。

天堂地狱，一念之间——拔剑的那刻，她已有了答案。

是的，她宁愿自己后悔，也不要遗憾。

无病起身时，脸上已堆满了笑，他的皮比常人厚些，堆的也自然慢些。他抖抖手脚，又转了一圈：

“嘿嘿，我还怕你功夫不到家，误伤我呢。”

“我不像你，没本事还充当英雄。”冷言，冷语。

“原来你都看见了啊，其实呐……”

“好了。”她已对自己信心，若是再听得他几句，保不准又上了当，伸手打住，道：“我不想听你解释。”语气坚硬，毫无商量的余地。

可是他，他却伸手将她抱住，胶水一样死死黏住，还可怜兮兮道：“不要走。”

为什么，为什么他每一次都不按常理出牌。

为什么，为什么说过不掉下的眼泪，有一次沸腾起来。

原来所有的答案，都没有那么重要。

原来一个人可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却不能抵挡心墙的瞬间崩塌。

“钱！”

“干什么！”

“饿！”

“好，吃饭！”

中规中矩的地方，一家中规中矩的酒楼。酒楼里什么都有，却偏偏没有了酒。

无病道：“今天这么开心的日子，怎么能不喝酒助兴。”酒楼里既然没有了酒，他非要店小二去当下买不可。

店小二道：“这里是城乡结合的中介，今日天色已晚，无论是跑去下乡还是进城，都已来不及。”

无病不依，还是锦华劝道：“算了，这店也很一般，随便先吃些，明日再请你去最好的酒楼。”

二人这才吃了，饭毕，锦华结账时，无病百无聊赖之下，想起自己还有一未封读的信。这突如起来的开心，就像走路时捡到钱一般，当下看了。

原来这金灿灿，亮闪闪的钱是假的，你捡了它，非但没有任何的价值，想扔，反倒是黏了自己一手。

“在看什么？”

无病来不及藏，锦华微笑着将信纸夺过。

好吧，又黏了一个。

无病不自然地向门外望去，方才还是夕阳无限好的天，竟一下子黑了。

“你，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

信缓缓落到地上，人，早已没了踪影。

“纸兄啊，纸兄。”无病弯腰捡起，叹息道：“望你不要成为纸凶才好。”

出门，他细细将信中的内容念了一遍：

霸天兄：

多年不见，甚是想念。令郎一表人才，此次初下江南，与我侄女情投意合。两人也到了成婚论嫁的年纪，如若霸天兄不嫌弃，我愿化干戈为玉帛，共结秦晋之好。

儿女心切，还望霸天兄在三日内给我回答！

百岁山。

“唉，恶霸天臭名昭著，百岁山这一计虽然不很光明，但到底可以将其一网打尽。那恶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恶人，哪有恶人给自己取这般名字。不过呢，老子既然叫恶霸天，那儿子当然也可以叫恶人。可见他们是老老实实的大恶人。那这百岁山的侄女又是何许人也……”

“哼。”他想得心烦，“这一切关我什么事，我如要挑战百岁山，便光明正大的与他挑战，何必现在偷偷摸摸的去。不对，不对！”他这才恍然：“这封信一直在我手上，那么恶霸天便不知道此事。恶霸天既然不知道此事，那么他便不会去找百岁山，而百岁山没有见到恶霸天，当然也不敢把恶人怎么样。”

“哈哈哈哈。”他感慨于自己的聪明，这一件看似无解的事，就这样误打误撞被他破了。

“哎呀。”他又皱起眉来，“那个笨蛋没有我聪明，一定是想不明白这件事的。”既然她救了自己两次，那么自己也应该救她两次，大英雄是从来不欠人情的！

江南大侠的家当然不能太差，否则人们心里不仅过意不去，反而会觉得做作；江南大侠的家当然不能太好，否则人们会把他和贪官污吏联系在一起。

江南大侠的家，就是这样中规中规的，有几幅装饰门面的书画，有几名长得漂亮的丫鬟。

路并不难寻，无病随便问了几个人，便精确的知道了方向。

天上没有月，云倒是不少，云并没有因为天的颜色而改变，蓝天白云，黑夜也还是白云。

猫儿调皮，不时从墙上窜下，吓人大跳，还以为是贼。做贼的岂有怕贼的道理？无病不是贼，是鬼，他摸着墙，一步步挪着向前，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真让人寸步难行，他既没有猫的夜视眼，又……“哎呦，谁，谁！”

他一步踩在什么东西上，险些跌倒，回过头见一人披肩散发——“鬼，鬼啊！”

“闭嘴！”薛锦华拾起一块石头，朝无病扔去，她才举起手，便又放下，力不从心道：“你来了，快去救我家公子！”

无病蹲下细瞧，只见她面色苍白，手捂着肚子，心下便全明了。

“我与你家公子并无恩仇，凭什么要去救他！”

“你……好。”她又一次强行运功，还没等站起身，又倒了下去。

“那么，那么……”她看着地上的剑，而他一直看着她。

“我不会让你死的！”无病的语气是那么坚决，一点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他捡起地上的剑，“我现在就去杀了你家公子。”

她扑身向前，抓住他的腿，再顾不得什么颜面，哀求道：“不要，我求你不要！”

“你求我，你为了他求我？哈哈！是，他一表人才，样样都比我好。”

“不是，不是的。”

他仰天大笑，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头发，他还没有笑够，咳嗽却又一次不争气地跑来与他作对。

她没有他这般聪明，想不出旁的办法，她只能张开手，用全部的温暖将他包裹。

一个人有多容易感动人，自己便多容易被感动。爱与被爱或许不成正比，然而感动却不然，却奈何许多人分不清楚，平添了世间许多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