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是怎样的漫长煎熬，原本欢欢喜喜的事，无病不知道怎么就搞成这样。

他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窗外，窗外有一双眼睛，也同样一刻不离地注视着他。确认过眼神，他发誓，总有一天把要把这双眼睛，从黑暗里挖出来。

一切都没能抵得过睡意，当眼皮缓缓遮盖住了眼睛，什么山盟海誓，爱恨情仇，全随着夜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

夜从来不曾遗忘，它在梦中将昨日的往事千百遍回放。于是各中辛酸，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黑暗中的眼睛已然不见，无病跳下床，坐到锦华的身边。

她脸上的妆模糊一片，眼睛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无悲，无喜。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她既不答应，也不反抗。

“好烫。”

她不理会无病的话，仍一心一意地专注于自己的世界。

“我带你去找大夫，好不好？”

他听不到她的回答，只有眼睛时不时闪动一下。

“哼，”无病也生了气，他觉得自己已经把好话都说尽了，这样低三下四的恳求，她仍是不给半点面子。他又想到，许是自己昨日太过分了，然而那双眼，绝不会开半点玩笑，自己若不将她气走，恐怕她这时早已是没命了。

“她竟然派人监视我，哼。”

无病越想越气，看着床上植物一般的人，道：“你再不听我话，我就把你衣服脱了。”

不理会。

“我数，三二一，真脱了。”说时，他伸手去解她的衣扣，“三——”没等数二，他已解了一颗，“二”，又解了一颗，“一”——听得一声“碰，”门开了。

“哼，英雄救美，来得还真是时候。”

“公子！”锦华见是自家公子，赶忙扯过被子盖住上身，脸早已羞得没了样子。

“你们，”恶公子忙转身，他哪想到这一进门竟是如此场面。

“抱歉，抱歉，我应该先敲门的。”

锦华记好扣子，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恶公子见得锦华面色难堪，关切道：“这是？”伸手把了她的脉，神色肃然，当下运功与她医治。

“公子，我……我没事。”

无病见二人正经危坐，手搭着背，好生亲切。这等场面，他在书中见得惯了，想不到这第一次亲见，却还是万分的不能习惯。

锦华额角微微出汗，汗愈积愈多，雨点般落下。汗水拭去她脸上的妆，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公子长松了一气，睁眼，起身。

锦华感动地要流出泪来，连声道：“谢谢公子。”又问公子：“你的伤怎么样了？”

公子笑曰：“无妨。”

她又陆续问长问短，就连公子也觉得，这才几日不见，他全然是变了个人。

变得像谁呢？——他低头沉默不语。

“她死了！”还是无病给了锦华最后的答案。

“好了！”公子喝住锦华，不再让她说话，“你病还没好，多休息。我还有事，你们什么时候想走，就走吧。”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留在这还有事，”他抬头看了无病一眼，又道：“你相信公子吗？”

“嗯。”

“好。”走到门口，他最后道：“你放心，雪华的仇我一定会报的！”

空气再度陷入安静，无病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小丑，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小丑。

心中一肚子无名之火没地方宣泄。漫不经心的走到门口，东看看，西望望，道：“你走不走！”

“你来扶我一下，我的脚麻了。”

“好啊，”无病大步走到床边，连同她整个人抱起，挤一个虚假的微笑，道：“走吧。”

“哎呀，你放下我，羞死人了！”

“羞吗？”无病贴到她耳畔，轻声道：“你方才与你家公子甜甜蜜蜜，现在他走了，你又来勾引我。”说时，他双手用力，微笑地把她往自己怀里靠近。

他故走得大声，又时不时哼几句小曲，然而百岁山家的丫鬟，仆人都像是学了隐身法一般。

“这百大侠家里的人半夜都去贼了吗！”

锦华贴着无病的肩旁，心里喜滋滋的，她默默替他们回答：“是的，是的，都做贼去了。”

待无病出门，她道：“放下我吧，你额角都出汗了。”说时，她伸手替他擦拭。

百大侠的家离闹市不远，来往的人为了能目睹百大侠的风采，有不少宁是绕远路。

“放下我吧。”

一双双眼睛，射在锦华，无病身上。他们哪里能想到，从百大侠家里，竟还能走出一对年轻貌美的小夫妻。七八个人聚成一团，一张张嘴议论着。

无病只当是没看见，反正，反正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若还能害得这百大侠出一出丑，那真当是江湖一大乐事。

走不上百步，锦华三番挣扎着要下，无病不让，她只是笑。

无病本来是想要气她的，现下非但没能让她生气，她还反倒是很开心，却是自己，不但累得半死，也气个半死。他想不明白，着实是想不明白。

锦华告诉了他答案，街角，她在耳畔轻轻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没有，醋有什么好吃的，我从来不吃的。”

锦华也不与他争辩，只道：“你放我下来吧，你一点不会抱人。”

无病早累得没了力气，想逞强也没了资本，更何况这事吃力不讨好。

顺着台阶，他将她放下。

“瞧瞧，流了那么多汗，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这回轮到无病不言语，她又道：“干嘛不说话，嫌我吵啊！”拉过他的手，十指紧扣，道：“我们和好吧，不再吵了，好不好？”

“不好！”无病望着长街的尽头，嘴中只冷冷道出这两个字。

街上人来人往，除了摆摊的，讨价还价的，只有一个人傻傻的站在原点。

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讨价的已买了东西走了，摆摊的推了小车走了，他们各自欢喜，笑盈盈地彷佛天下就没有烦恼一般。故而，当他们从他身旁走过时，都会停下脚步，那疑惑地神情，像是在问：“到底，到底天下有什么烦心事呢？”想不出答案，那就是没有，反正自己没有，继而笑盈盈地向前走。

走不到几步，便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大喊：“白墨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