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香楼，留香。”这二字像是有魔力般，牢牢吸住了无病的嘴，除非他这一生不开口，否则心里念的，嘴里说的，非得是这二字不可。

如此说来，一个女人要让一个男人全心全意地爱她，就首先要取一个好名字。

无病对留香的幻想，是因为一个人：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楚香帅的传奇故事，他从小是知道的。

人一旦有了方向，再远的路也不觉得累。望着留香楼高高的尖顶，一点点在自己眼前放大，放大。这一刻，他仿佛可以理解那些走远路而不休息的傻瓜。然而，傻瓜还是傻瓜，聪明如无病，他最知道细水长流，走不上一二里，他便停下脚步，静下心看看满眼的金光。

走走停停，兜兜转转，留香楼就像灯塔、启明星一般，百转千回，始终给人希望。正应了陆放翁诗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穿过晦暗的小巷，钟声，鼓声，叫卖声，声声入耳。满街的新奇，斗嘴，打架，评三国，更是大事、小事、事事关心。

像一个刚从死牢逃出的囚犯，还是精神不正常的那种。他上蹦下跳，左顾又盼，东摸摸西闻闻，时不时还上去与人打招呼，这勾肩搭背的亲密行为，还有那一声炙热的兄弟。

还没等人还没回过神，他已经蹦跳着去寻下一个失散多年的兄弟。

同行的不解，道：“你兄弟？”

“呃，好像是吧，我有一点懵。”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他看着兄弟们一个个离开，店铺一家家合上。望着西下的残阳，他回首感慨道：“夕阳无限好，只是……”

“只是今朝特别好。”望着留香楼通红的灯火，笑从他的脸上涌起，嘴角上扬，再上扬。

进门前，他忽然想起了店小二的白馒头，就那么一个瞬间，当然，他是不会承认的。闻着屋里的香，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他拍拍肚子，以示安慰。

“走开，走开，有钱就进，没钱滚蛋。”说话的人，老气横秋，面色暗黄。他把无病推到一边，堆笑与身旁金衣胖子道：“老爷，请。”

“哼，狗仗人势。”无病不愿与他计较，只在他身后挥拳吐痰，“呸。”

顺着那二人的轨迹，他才进门，便听得有一个声音尖笑而妩媚，“小客观，多少年纪，可满十六？”随着声音飘来的还有一股浓稠作恶的、已分不清是什么的香臭味。

忍不住打了两个哈欠。

顺着香瞥去，那灯火晦暗的一角，坐着一个妖艳的妇女，约莫四十岁上下，那各种胭脂堆积的颜色，在火光中幽幽，幽幽，时而苹果红，时而石灰白，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实像是地狱索命的亡魂。

无病的脸已皱成一团，惊讶得讲不出话来，一双眼不敢躲闪，直愣愣看着妇女发呆。

只见那妇人嘴唇微张，一个声音平地而起，飘至他的贴着耳朵，丝丝的痒，“我美吗？”

如冷风吹过一般，无病的身子为之一颤，头也是不自觉地摇摆，两个字甩口而出：“不美。”

“哼。”那妇人一拍桌子，顺势而坐，声音倒像是鼻子里挤出来的，“不美！想当年我可是……”她的声音忽而顿住，一会又娇笑道：“这男人啊，最爱说慌，你小小年纪，也不学好。”起身走至他的身边，食指在无病的额头轻轻一点，妩媚道：“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什么富家子弟，嗯。”指尖面颊轻轻地滑过他的脸，点点头，“你倒像是个老实人，我最讨厌那些油嘴滑舌的，你若肯叫我一声姐姐，姐姐今晚定让你满意。”说到那姐姐二字时她两眼放光；而到那满意二字，她眼睛向上一挑，她深信自己徐娘不老，风韵更是胜比当年。

瞧这妇人的年纪，少说也有三十好几，更何况“姐姐”二字对无病是十足的珍贵，除了神仙般的姐姐，世上还有谁配得上这一美丽的称呼呢？

当下老实道：“我是不会叫的。”

“你！”那妇人的愤怒，连自己都大惊失色，这种亏本的买卖，她生平还是第一次做。多少人，要叫她姐姐还求之不得，她当然知道自己已过了姐姐的年纪，可是，可是做她这行的，除了姐姐，她还能被叫什么？——阿姨？她苦笑，像她这样的人若是被叫了阿姨，那这一生，也便是完了！

“好，好。”她收了怒气，强笑道：“你想上去？”眼睛向上一瞥。

“是的。”

她又瞥了无病一眼，“有钱吗？”

“没有。”

她先是大笑，是的，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笑的人。然而，她很快就不笑了，她看到他一脸的认真，好似没钱享乐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点点头，道：“那你和我来吧。”

她并没有带他上楼，而是穿过里屋，从后门绕至一座小院。院门口站着两个大汉，那汉子年纪与妇人相当，见了却叫：“姐姐。”

无病扑哧一笑，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妇人也自觉难堪，只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大门扣了锁，待无病想走时已不能够，大汉地声音里带着些沙哑，“去，做你该做的事去。”

“做我的事情？”那妇人说得并不很清楚，无病大只概知道，他要做的事是送饭，房里有一个人不肯吃饭，旁人都没有办法。他从厨房老汉那领了两盘子饭菜，一小厮领着他进屋。

夜已是黑了，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无病相信，相信自己与旁人不一样，旁人做不成的事，他白无病一定可以。“吃饭了，吃饭了！”他朗声笑道：“好孩子要乖乖吃饭啊。”说话时，他点亮一盏烛火，四下张望，在右面墙角找到了一团紧缩的人影。

他相信自己的诚意可以打动他，大步走近，头隐隐痛，心想大概是闻了那妇女身上味道的缘故，放缓脚步，又上前道：“呐，吃……”饭字还没出口，他疼的大叫，赶忙收回手，饭菜早散了一地，“你干嘛，你干嘛！”

无病疼得要哭，捂着伤口，恨恨道：“狗咬吕洞宾，不”抬眼的瞬间，他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他，“你，你是女的？”

女子没有回话，她颤抖的身体往里缩，再往里缩，可哪里还缩得进。他心头一阵疼痛，泪不自觉流了下，“你的手，你的手……”相比与她手上一条条鞭打伤疤，他那一点点带着鲜血的牙齿硬又算得了什么。

看她的样子，也不过才十四五岁。

“开门，开门！”他大喊，奋力冲到门前，可门早已锁得严实。压抑的心，顷刻间变成野兽，一声声咆哮，连她也吓了跳。声嘶力竭的吼叫，他终是没了力气，与她一样，他缩在对面的墙角，不住地自问：“为什么，为什么？”肚子给了他答案。

他将自己的碗菜，分为两半，嘴里喃喃：“他们说你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我呢，一天没吃饭，那就三二分。”说完，他将那大份的递过，又回到自己的角落，大口吃起饭来。

“快吃啊，很好吃的。”

扬起头，冲着女子嘿嘿一笑，再一次猛地埋头，对着仅剩不多的饭菜大干了起来。

她渐渐地放松警惕，如果他是坏人的话，那么她愿意最后上一次当。

他渐渐地放松身体，那一盏昏暗的灯，一闪一闪，竟是如此温暖，就像就像……身体顺着墙滑落，没有知觉的，没有知觉的，天黑了。

她看着他，他泛白的脸，纤瘦的身子，生命就像是在悬崖走钢丝。轻轻地将他抱起，泪在那一瞬涌下，他竟是那么的轻。两人的相逢，就像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她就像是能感受的他的呼吸，他所经历的经历。那一刻，她明白，他们是一样的，他们都是这美丽的世界的孤儿。

这个世界真是奇怪，一个人所受的伤害越多，竟越是容易感动。

就在她给他盖上被子的那一瞬间，他翻过身牢牢地把它抱在怀里。

她蜷缩着身子，安静的躺在他的身边。

人与被子最大的不同，当你拥抱一个人时，那个人也在拥抱你；所以有些人更愿意拥抱人。

人与被子最大的不同，当你拥抱被子时，被子不会伤害你；；所以有些人选择拥抱被子。

她很快进入了梦乡，一个每个女孩都曾做过的梦，是的，她也曾梦过。

童话与现实相隔的，不过是一个王子的距离；而故事在公主，王子结婚那天戛然而止，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