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无病的酒没有入肠,他满脸的泪痕,又是什么融化的呢?
关东第一恶恶霸天不会饮酒,这话若是传到江湖,怕是三岁小孩也会笑掉大牙。——当然,前提是他要有大牙。
三岁小孩没有大牙,恶霸天不会饮酒也就顺理成章,至少我们的江南大侠是这般认为的。
一口酒喷出,场面顿时慌乱如麻,就连身经百战的百岁山百大侠,也一时没了主意。他与恶霸天唯一一次的见面,是在十六年前,至于恶霸天的夫人,他费劲千辛也就只知她的姓氏。——难道,难道他知道自己在酒中下了药?
还是那红衣女子最是镇定,她站起身,道:“恶大侠,远道而来,舟车劳动,不宜饮酒,是我们做主人的疏忽了。”
闻言,百岁山先是一愣,当即与二人陪笑,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叫二位早些休息,又吩咐了两丫鬟引路。
锦华并未像死囚蒙赦一般高兴,倒像是复燃的死灰,任由得风吹雨淋,再无所谓。
她并没有给人好脸色,也不想知道百岁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只是扶着他身边的无病,一步一步跟着眼前的人走。
她不许丫鬟碰他一下,彷佛她们会把他从身边抢走似的。
也不知走了多少路,迷迷糊糊的就听见身后跑来一人,她穿装打扮比前两个还要艳丽一些,面貌也更好些。那两个丫鬟听了她的话退下,往后就由她亲领着二人。
无病昏昏沉沉,嘴中时不时,道:“姐姐……姐姐……你骗,骗无病。”泪沿着他的脸颊,流进了她的心,好痛,好痛。
锦华只听见一声:“两位请。”那丫鬟推开一间房门,正要走,她喝住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们做丫鬟的哪里知道,怕还要请夫人您亲自去问小姐呢!”说完,她扬长而去。
锦华再忍不住,扶着墙,她哪里受过这般侮辱,在家时丫鬟,就连管家也要对自己毕恭毕敬,向来只有她欺负人,今天却受得这丫鬟的气,她哪里会想这可是风水轮流转,善恶到头终有报。
她轻轻把无病放到床上,房间里有两张床,一张是单人床,还有一张也是单人床。如果说她有一刻想到与无病共睡一床的话,那就是她在他耳边说:现在我是的你妻子的时候。
可那到底不过是一句玩笑,她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会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她甚至都不喜欢男子,心里只觉得,这世间再无别公子更好的人了,可公子是天上的月亮,而自己不过是万千中的一颗星辰,与旁的星辰相比,她不过是靠得更近一些罢了。
又有谁会晓得,她靠得越近,那月光就越是照得她发慌。对公子的喜欢,是尊敬,是仰慕,唯有身旁的无病,可以让她卸下部伪装,享受片刻身为女性的快乐。
她轻柔着他的肚子,“好些了吗?”
他推开她的手,侧过身,道:“你走开!”
“我不走。”她大大的露一个微笑,道:“没关系的,谁要是敢嘲笑你,我就杀了他,好不好?”
“你自己。”
“啊?”听无病的声音有了商量的余地,她继而笑曰:“我怎么会嘲笑你?”
“你怎么不会,你又不是我的妻子。”
“我……”这一下倒实在把薛锦华问着了,“嗯……”她一边踱步,一边思索,急得跺脚,好难,好难,他怎么老问这些另人为难的问题!
“至少,我今天是你的妻子啊!”
“那你不走?”
“不走。”
“好。”
门很乖巧的,顺其自然的,关了。
“这有两张床,你要我睡哪一张啊?”
“夫妻不都是睡一张的的嘛。”
“你好些了吗?”
“我早好了。”
“我从来没与人睡过。”
无病想了想,道:“你若与你人睡过,我便不要和你睡了。”
锦华有些不乐,反问道:“那你呢?”
“我……”无病回想着,虽然都是偷偷摸摸的,但到底也算是吧。他不爱说谎,老实道:“我当然有。”
“那我也不要和你睡了!”
“不行!”他原本是放松躺着的,听到这话,赶忙翻起身,命令道:“你今天是我的妻子!”
“哼,”锦华冷笑,“凭什么我不能与别人睡,而你可以。”
无病大可以用一夫多妻来解释,然而他绝不会这么说,他只是很委屈的道:“你如若和旁的人睡了,我便会很伤心。”
“我现在也很伤心。”
这当真是天下最大的难题,无病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他也从来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来没有人这般问过他。
“你若不愿意,我绝不强求。”
无病从小就是这样的:一样东西,若是别人欢欢喜喜的给他,他便要了;如若旁人有半点犹豫,再好,他便也是不要了。
两人心中各是气愤,可谁也不愿意离开房间半步。无病的气是好没道理的,而锦华,心里已有感觉,他们是属于彼此的,自己的东西,就算再差,也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她觉得她变得一点也不像自己,她不知道这是好了,还是坏了,但她知道,她败了,一次次败给面前这个长不大的少年,心甘情愿。
她走到他的身旁,一个没道理的人气还那么足,“干嘛!”
对于这种不讲道理的人,她也懒得与他道理,俯下身,她想他自会明白自己的道理。
然而她又错了。
当她放下一切,决定毫无保留的爱他时,他却狠心推开了她。他的话尖刀般刺在她的心上,“滚开,回你床去!”
“哈——哈,哈——哈!”
她早该想到,他本就是这般没有心肝的人。她又何必为此伤心,衣服自己脱的,刀是自己递的,一切都是自己找的,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以哭。
她痛恨自己不够坚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没有了,再没有了。
夺门而出,却被他一声喝道:“你死了无妨,你家夫人的脸可被你丢尽了!”
是的,她今天是代表自己的夫人。她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恶魔一般,黑暗里,他的轮廓清晰,眼睛,她看不见他的眼睛,忽想起那一个遗忘了的噩梦,心底又新生希望,快步走到他的身边,没有,他的眼睛,清澈如水,黑色眼珠里,写了四个大字——自作多情!
身体再撑不住,这世界同这无边的黑暗,没有希望,也不要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