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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鸡尾酒 7

郑仁翮求婚得到应允之后,忙忙地向报社打结婚报告,去医院检査身体,到街道办事处领大红烫金结婚证书。小古说他:“你别是太性急了吧,认识她才几天?就忙得风风火火。”

郑仁翮苦笑道:“我们国家的事你还不知道?我领了结婚证书才能获得分房资格。最近报社里不是要分一批房子吗?”

小古不同意:“房子嘛过个几年总要分一次,结婚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仓促不得。”

郑仁翮满脸肃穆地说:“我不认为这事情我是做得仓促了。有的人你认识了一辈子也还是觉得陌生,可有的人你看她一眼就可以知道她的全部经历,全部思想,全部的过去和未来。我觉得吉小珂就是这样的人。”

小古呵呵地笑起来:“郑老兄在这件事上好象特别自信。好了,我很高兴你能对吉小珂满意。毕竟我要算你们的媒人,到时候喜酒少不了要喝几杯哟。”

郑仁翮认真地点了点头:“那当然。”

郑仁翩和吉小珂很少有机会在晚上见面。吉小珂这样的工作,好像到了晚上事情就特别多,不是被请到区里厂里当文艺活动或者交谊舞大赛的评委,就是他们自己办的国际标准舞培训班的一摊子事。馆里办培训班办出甜头来了,一期接着一期。南京的小青年们这一年更像疯了似的学跳舞,弄得市面上的舞厅一家接着一家开张。吉小珂的名字在舞迷们中间广泛传播,变得极具权威性。如果她偶然哪一天光临某家舞厅,这家舞厅的气氛便会热烈鼎沸,男孩们争着上前和她跳舞,女孩们的目光则盯着她轻盈如水的身体如痴如醉。吉小珂总是平易近人地笑着,开开心心跟大家跳上一阵,然后扬扬手告辞出舞厅,跳上自行车飞驶而去。舞迷们背地里都说吉小珂没有一丁点“明星架子。”

郑仁翮跟吉小珂的约会就只好抽每天中午的时间了。郑仁翮下了班就骑车往群艺馆赶,然后两个人在食堂里买了饭菜端到排练厅去吃。排练厅中午自然是没有人的,极大的空间属他们两个人所有。吉小珂边吃边说些一天中发生的趣事。其实也都是些司空见惯的平常事情,不过经吉小珂喜剧目光的透析,就变得五颜六色晶莹可爱。郑仁翮佩服吉小珂这种把人生轻松化的本事。

吃过饭不忙洗碗,两个人先温存一番。温存也总是由郑仁翮开头,而后吉小珂逐渐上升到主导和支配地位,花样百出,把郑仁翮弄得喜出望外,灵魂出窍。在这方面郑仁翮是学生,吉小珂是老师,吉小珂从正确的接吻姿势开始教他,郑仁翮便常常有一种酣睡方醒的大彻大悟。他羞愧自己读了四年复旦中文系,描写男欢女悦的文学作品从《诗经》开始读了无数,实践上却如此苍白空洞。又认为搞艺术的人就是与众不同,任何一件普通的事情都能玩出新鲜花样。若是他跟另外一种女人结婚,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世上的快乐竟有如此丰富多彩。

郑仁翮运气毕竟是好,报社里这一年分房,他居然榜上有名,分得了别人换下来的一套旧房。旧房是一室一厅,说它旧,其实也不过盖了五、六年时间,加上原先的主人住得爱惜,看上去也还顺眼。

吉小珂神通广大,先是从厂里廉价弄来了发泡墙纸,又不知从哪儿请来几位白尽义务的小伙子,裱糊墙纸,重新油漆地板,打上油蜡,忙了好几个晚上。屋子里果然焕然一新,颇有点喜气洋洋的气象。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买家具,再搬上六楼。郑仁翮对吉小珂说:“这回没你的事了,报社里小古他们都说要来帮忙。”结果家具从店里买来一直拖到楼下院子,都还顺顺当当。再从楼下往楼上搬的时候,麻烦事情来了:家具很高,楼梯却极窄小,拐弯的时候不是前面卡住了,就是后面顺不过来。吉小珂跑前跑后指挥说:“要从楼梯上翻跟头翻过去。”然而这主意理论上很对,实践上却难以办到,因为郑仁翮和小古几个人都是文弱书生,要想把家具举过楼梯再翻一个跟头接过去,简直就有“愚公移山”的味道。一伙人就这么气喘吁吁地折腾来折腾去,卡住楼梯口进退两难。吉小珂看看不行,下楼骑上车子就出去了。不过五分钟时间,她又一阵风地上楼。后面跟了几个满身油污的棒小伙子。吉小珂介绍说是附近一家压缩机厂的青工,又命令郑仁翮说:“你们都放下,让他们来。”几位大编辑你看我,我看你,极无奈地缴械投降。四个小伙子一涌而上,“嗨”了一声,一张大橱轻飘飘地飞越楼梯。接下来,小伙子们手脚利落,风卷残叶,一车家具不费事地统统请到了六楼房间里。

吉小珂说:“都别走,歇会儿到旁边的小饭馆里吃顿饭。”

小青工里为首的一个说:“没这份福气,我们是上班时间溜出来的,得赶紧回去。下次去你们群艺馆跳舞,给介绍几个女伴就行了。”

吉小珂笑嘻嘻答应:“没问题,尽管来吧。”

小青工们忽啦啦下楼,上班去了。

小古感叹说:“瞧瞧我们这些人,长这一双手有什么用,简直丟人现眼。”

吉小珂说:“你们这双手会写文章,他们会写吗,上帝造人各有其用嘛。”

大家都开心起来,跟郑仁翮打趣说他找的这位夫人又能干又善解人意,要叫人眼红死了。郑仁翮也不说什么,只是瞄着吉小珂的后背,嘿嘿地笑。

房间弄妥以后,两个人便搬进去住。因为小古他们不依不饶,郑仁翮只好在大三元酒家订了两桌酒席,一桌是报社同事,一桌是小珂的群艺馆同事。大家喝酒唱歌热闹了一场,又逼着新娘新郎当众接吻,啃苹果,叼瓶里的花什么的,无非是大多数婚礼上常来的一套。吉小珂很随和,无论大家怎么胡闹都不气恼,笑嘻嘻地去做别人指定要做的一切事情。倒是郑仁翮着实脸红了几回。三十岁的男人结婚还要去做小青年们才做的那些事,无论如何心理上总是别扭。

酒席结束之后郑仁翮回家,摊手摊脚倒在床上,说“妈呀,紧张死我了。天知道他们会想出什么捉弄人的花样。”

吉小珂很老练地告诉他:“逢到这种场合你千万不能怯场,你越怯场他们越起劲。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大家就闹得没劲了。”

郑仁翮说:“这种场面,也只有当演员的大方得起来。”

吉小珂笑道:“那就活该你倒霉。”

郑仁翮忽然弹起身来说:“我倒霉?我今天倒是要你倒霉!”说着猛虎扑食一样地扑住吉小珂,用劲一拉把她拉倒在床上,两个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不多久过“五一”节,连同星期天有两天假。郑仁翮读大学时的几个同室听说他结了婚又分到了房子,便串联起来到南京旅游,顺便看他。

郑仁翮要在家里做一桌菜宴请他的好朋友们。吉小珂从小就进部队,因此对做饭菜一窍不通。而郑仁翻对烹调技艺颇有研究,平时的一日三顿都是由他主厨。郑仁翮最怕洗碗,偏巧吉小珂又天生喜欢跟水打交道,饭后的清洁工作便由吉小珂包揽。两个人在主要家务上配合得实在默契。这回要办一桌酒席,自然是吉小珂打下手,郑仁翮显本事,红红绿绿黄黄白白弄得相当丰富。

同学一共四位,这天下午早早就到了郑仁翮家里来了。正坐着喝茶吃水果闲聊,吉小珂忽然一声惊呼:“郑仁翮你不是还有个女同学在南京吗?”

郑仁翮手里一只苹果削到一半,听到这话心里就咯噔一跳,抬起头来望望几位同学,连声说:“该死该死,我怎么忘了没请钟芸过来。你们先坐坐,我赶紧去一趟。”急急忙忙穿衣换鞋下楼。

院子传达室里就有电话,可是这一天全国放假,钟芸不会在办公室里。郑仁翮骑了车子奔她宿舍,一路用劲蹬车,一路在想:这些日子怎么把钟芸给忘了,有了一个吉小珂,就好像世界全浓缩到了她一个人身上。答应过要做钟芸的保护人,居然半年时间都没有通过一次电话,全不知道她现在什么情况。郑仁翮心里又懊恼又不安,仿佛等待他的将是难以预测的祸事,他不由得有点头皮发麻。

自行车冲进出版社宿舍大院,郑仁翮锁了车就匆匆上楼。敲门,没人答应,而门内又隐隐传出肖邦钢琴曲的声音。再敲,这回钟芸听见了,慢悠悠地问:“谁呀?”

“我,老郑。”郑仁翩隔了门板大声回答。

“哦,来了来了!”钟芸的苏州腔仍然是那样糯糯软软,若光听声音不看人是极容易叫男人怦然心动的。

门开了,钟芸穿一件淡黄色毛背心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的书还没有合上,是一本《法国现代派小说选》。

“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钟芸笑着说,一边就走过去把录音机关上。

“我这段时间也是忙得糊涂了。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怕总是打扰你不好。”

郑仁翮就站在门口,简单地把他已经结婚,分了房子,今天有几个同学来玩的事说了说,要钟芸赶快穿上衣服跟他去。

“我就这么去吗?”钟芸在屋子里转一圈犹犹豫豫地说。

“快去吧,大家都在等你。”

“我是说,你结婚,我该买点儿什么送你。”

郑仁翮摆摆手:“哪来这些规矩,我结婚还不是没告诉你。走吧走吧,今天带一张嘴巴就行。”

钟芸一边穿外衣,一边用目光在屋子里搜巡,希望能找出一样可以送他的东西。结果是什么也没有找到,她只好讪讪地锁上门出去。

南京城本来不大,两个人的单位和宿舍又靠得很近,郑仁翮一去一来没花太多时间。等他带着钟芸走上楼梯,隔了房门就听里面笑得正欢,不知道吉小珂又说什么有趣的事把大家逗乐了。

郑仁翮走到门口,掏出钥匙正想开门,忽又回头问钟芸一句:“你是哪年生的?”

钟芸不明究里地答:“六〇年呀!

“那你们俩一样大。你就叫她吉小珂吧,她这人挺随便,很好相处。”

果然,门一开,吉小珂就欢叫着迎上来,笑着说:“你叫钟芸?噢唷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样。”

郑仁翮嘲笑道:“吹什么牛?你又没有特异功能,事先怎么知道我同学的长相?”

吉小珂强词夺理说:“猜的呗!人跟人见面之前,心里不都有个大概的推测吗?钟芸是苏州人,又是大学生,就应该这样皮肤白白的,戴副眼睛,很文静很高雅。”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直把钟芸笑得面红耳赤。

接下来开始摆桌子吃饭。因为座中有两位男生稍许能抿几口酒,就开了一瓶半斤装“双沟大曲”,其余人喝桔子汽水。

郑仁翮只坐下来象征地吃几口凉菜,就扎上围裙进厨房忙碌去了。吉小珂行使女主人权力,把席面调动得热热闹闹。郑仁翮因为准备工作做得充分,几个菜只要下锅一炒就成,因此工作进度很快,一个盘子接一个盘子不断地端上桌面,又不断获得惊叹和赞美。

客人中有一个说:“郑大嫂好口福,天天享受这样精美菜肴。”

吉小珂笑道:“今天因为有贵客光临,平常他可没这么卖力。”

郑仁翮一边解围裙一边坐下来说:“平常确实很简单。若天天这样四碗八碟,一要有月收入八千元以上的经济保证,二要有专职厨娘或者厨师。”

大家都笑。这时候郑仁翮发现钟芸有点落落寡合,就关切地问:“小钟,怎么不见你动筷子?不合苏州人口味吗?”

钟芸看见大家的目光一齐注视住她,慌忙摇头:“不不,我挺好。我已经吃饱了。”郑仁翮怕她害羞,就不再问她什么,只暗地里关照她,用调匙将菜肴舀到她面前的碟子里,迫使她多吃一些。而郑仁翮每舀过来一匙,钟云的脸就要微微红一次,头都不敢抬起看人。

饭后大家继续喝茶聊天,钟芸依然不声不响坐在角落里,手里拿了一只吉小珂的长毛绒波斯猫,一下一下持着那上面的毛,沉郁到了百无聊赖。郑仁翮给她削了一只苹果,她接过却又一直没吃,就那么三根手指捏在手上。

到了将近九点钟,钟芸终于站起来说:“我得先走了,我们那个院门关得早。”

大家谈兴正浓,这,一下便打断话头,纷纷起身要送她出门。郑仁翮拦住大家说:“都别动了,还是我来代表了吧。”

郑仁翮把钟芸送到楼下,钟芸死活不让他再走。郑仁翮站在那里看她开自行车的锁,忽然冒出一句话来;“小钟,你该谈个男朋友了。”

话说得平平静静,自自然然,完全是兄长对小妹的关心口吻。就见钟芸猛地直起腰来,愣在那里。

郑仁翮又说:“如果需要我什么帮助,请说一声,别感到不好意思。同班同学分在南京的不就是我们两个吗?”

钟芸眨了眨眼睛,轻声说:“我知道了。”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出院门,再没有回头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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