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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鸡尾酒 19

女儿抱回家以后,三个人同时发现她长得像父亲。吴弘母子俩因为这一发现而兴高采烈,钟芸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心里就觉得好笑,认为这是他们既自私又狭隘的表现,对一切的小事都这么斤斤计较。

吴弘母亲确实能干,从买菜做饭到洗尿布煮奶瓶,所有的事情大包大揽,把个家舞弄得滴溜溜直转。一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吴弘,从她母亲来了以后,事事处处有了可以请示汇报的对象,便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张张皇皇,乐得重新过一段甩手少爷的日子。

于是钟芸在这个家里就突然没有了任何地位,连亲生女儿都被吴弘母亲以“产妇要多休息为由,抱到隔壁她自己的床上,白天黑夜都不让钟芸插手。

可恨的是钟芸没有奶水。住院的那几天倒是胀过奶,后来因为没有婴儿的吸吮,很快就缩回去了。钟芸心想要是她有了奶水,吴弘母亲就没有理由把孩子抱到自己床上去。钟芸对这件事简直是又嫉妒又无奈。每天吴弘上班,她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听着吴弘母亲在厨房和隔壁房间之间蹬蹬地来回行走,把钢精锅奶瓶匙子之类弄得乒乒乓乓乱响。她总觉得吴弘母亲做事粗疏,担心她对婴儿用品消毒不严,时不时借口上厕所,趁老太太不在厨房的时候溜进去揭开奶锅看看,把奶瓶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这时候老太太总是很灵醒地赶过来,极严肃极威风地用眼光盯视钟芸,弄得钟芸满脸飞红,狼狈逃回自己床上。

有时候吴弘母亲出门买菜打酱油什么的,门一关上钟芸就快快地溜下床,到隔壁房间把女儿抱起来,在手里摇来晃去。吴弘母亲回来看到了就大叫:“放下放下,毛娃娃抱不得!”

钟芸撒谎说:“她哭得厉害。”

“哭也不能抱!还没出月就弄成了要抱的习惯,将来可怎么得了。”

钟芸承认吴弘母亲的话有道理,可心理上她总是想要抗拒和抵制老太太的规矩。老太太说不能干的事,她偏想要干。这就使她与老太太乏间展开了一场游击战,两个人都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感到威胁,感到疲倦。

吴弘的母亲是地道苏北人。苏北人做菜口重,钟芸吃每样菜都觉得咸,都吃一点点就放下筷子。吴弘母亲看在眼里,心里很不高兴,不免在儿子面前嘀嘀咕咕。吴弘自然要为母亲撑腰,跑到房间里说钟芸:“妈为我们做这许多事已经够不容易,你不要挑三拣四的。”

钟芸回答他:“我说什么了吗?菜烧得咸,我不过少吃点儿,这也是我的不对?”

“你就不能将就将就?”

“你不能让她少放点酱油?”

吴弘气哼哼地说一声:“真是个难侍候的苏州小姐。”跑出去跟母亲说,下次烧菜少放点酱油。老太太一听在厨房里炸了脾气,大嚷大叫地说:“我烧了一辈子菜,也没见咸死过谁!我们苏北人就这个口味,不合适?不合适上别处去吃去!”

吴弘母亲一发火,这边两个人便都屏息静气不敢吭声。吴弘本想当个和事佬,结果弄得两面都不讨好,不免又憋气又窝囊,一整天既不跟母亲也不跟钟芸说话。倒是钟芸心慈面软,伤了老太太的自尊心觉得挺不过意,找个缘由喊一声:“妈,宝宝大便了。”给对方和自己都下了台阶。

满月那天,钟芸真有一种身心解放的欣悦。她跑过去对吴弘母亲说:“宝宝还是放我房间,我自己来带吧,您年纪大了,不能太累。”

吴弘母亲正洗着尿布,一时没有想出个什么话来回答钟芸,眼睁睁看着她到自己床上把孙女儿抱走了。

谁知道钟芸竟又不会带孩子,刚满月的婴儿软得象面条;钟芸抱在手里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折了脖颈或者腰肢,要害女儿一辈子。喂奶的时候,本该一手托孩子一手扶奶瓶:钟芸却是怎么也招架不住。顾了孩子,奶瓶里的奶溢了出来,滴了孩子一身;顾了奶瓶,孩子的头又甩来甩去总没个地方安顿似的,结果孩子吃不到奶哇哇大哭,这一哭钟芸又更是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才好。吴弘母亲在外面冷跟看着,不说帮她也不说教她,鼻子里哼哼叽叽咕咕哝哝,把个钟芸哼得惶恐要死。

刚生下来的孩子常会把白天黑夜颠倒着过。白天一睡一整天,吃奶都不知道醒。夜里就来神了,放开嗓门拼命地哭,直哭得脸红唇青像要背过气去。钟芸一则心疼女儿,二则夜深人静怕吵了邻居不好,只得抱起来在房间里来回地走,来回地摇晃。几天下来钟芸两个眼圈就黑了一大块,吴弘也不干了,说整夜整夜睡不好觉,白天还怎么上班?埋怨钟芸多事,孩子在奶奶那儿带得好好的,偏要抱过来穷折腾。

吴弘母亲狠就狠在这里:她明知道钟芸带不好孩子,明知道她现在有苦难言狼狈不堪,偏不主动吐一个字让钟芸把孩子仍旧交给她带。她要等着钟芸开口,要听她低声下气说几句讨饶的软话。

钟芸万般无奈,只好低三下四向吴弘母亲说好话。把孩子送回隔壁房间她的床上,把奶瓶尿布小包被统统抱过去,又上街扯了一段毛涤衣料孝敬老太太,这才算风平浪静,彼此相安无事。

然而经过了这一段动荡的感情历程,钟芸开始觉得心灰意冷,生活中再没有乐趣可言。如今在这个家里,一切由吴弘母亲说了算数,吴弘是母亲的应声虫,刚生下来的女儿被奶奶带得服服帖帖,钟芸简直就是个事事与她无关的外人,做什么都显得笨手笨脚,什么事情都拿不出主意也不敢擅自拿主意。她既苦闷又委屈,想寻个机会发作发作,却又天生的懦弱善良,话憋在心里憋得发疼也张不开口说。

幸好吴弘母亲没多久就厌倦了南京的生活。抱怨楼层太高爬得上气不接下气;抱怨邻居们互不来往,看见了只当没看见,连个招呼都不打;抱怨钟芸没嘴葫芦似的一声不吭,一家人日子过得冷冷清清。她对儿子说她要回去了,家里还有老头子和另外几个儿女,哪一个都少不了要她操心。

吴弘拦母亲不住,表情就显得惆怅张惶,似乎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钟芸这一次下了决心不让她把女儿带走,说话的口气又急又冲,眼睛里火星子闪闪的,仿佛准备撕下脸来决一死战。其实吴弘母亲并没有将孙女儿带走的意思,她撇着嘴角对吴弘说:“一个小丫头子,我也没什么稀罕的。若是我的孙子,我是无论如何不肯由着他让你们折腾。瞧瞧你们两个,哪像是生儿育女做父母的样子!”

吴弘一声不响,对于他来说,母亲的责备就是怜爱,从小习惯了这样。钟芸同样也一声不响。女儿已经到了自己手里,在她来说已经是很满足的胜利,别的都是小事一粧,无所谓了。

吴弘母亲一走,钟芸就急急地要找保姆。老太太说的很对,吴弘和钟芸这两个人哪个也不像为父作母的样子,即便一天三顿重新去吃食堂,家里的事情还是乱成一堆,一桩压着一桩没有喘气的时候。早上爬起来要用奶瓶子了,才想起隔夜的奶瓶还没煮。尿布一会儿换下来一堆,再找尿布却没有了,原来用过的都堆在厕所没洗。钟芸此时真切意识到吴弘的母亲真能干,而她自己是真不中用,要找保姆,方知道找保姆也不容易。穿红着绿的小姑娘们心又刁眼又刁,一看就能看出来这人家自己该不该去。钟芸先是抱了个孩子蓬头垢面走了两趟,小姑娘们便都用鄙夷的目光看她,以为她穷,家里条件差,个个都不肯跟她走。后来钟芸悟出其中的道道,找两件衣服着意把自己打扮了一下,头发吹一吹风,嘴唇上抹一点淡淡的口红,马上就有人上了钩,谈好价钱即刻跟她回家。

钟芸找的头一个保姆,是因为模样又憨又诚实才被钟芸看中的。这是找保姆人家的普遍心理,总想着越老实越好,将来才肯踏踏实实做事,主人能调拨指挥得动,也不至于给家庭带来什么伤害。殊不知人太老实了就近于木讷,而木讷的女孩子比那调皮的又更不讨喜欢。比如钟芸找回家来的这一个,平生头一回到城里当保姆。城里的生活跟农村相比大有不同,把农村的一套照搬到城里就绝对行不通。只说煮牛奶这一件事,钟芸反复告诉她煮到将开未开时正好,不幵不能达到消毒目的,一开马上会溢出来,端都来不及端。结果这女孩死活不能领会“将开未开”几个开字的意思,回回煮一瓶牛奶要溢去一半,浪费牛奶不说,炉子上还烧出一股焦臭味儿,弄得钟芸不得不支开她亲自动手。再说洗青菜,这本来不是什么技术活儿,多冼几趟总会干净,偏偏这女孩子拧开龙头望着自来水白花花地流出来,就好像流的不是水而是钞票,打心眼里觉得疼惜。一盆青菜只舍得花半盆水洗,再花半盆水过一过,炒出来的青菜吃到嘴巴里自然吱嘎吱嘎泥沙硌牙,只好倒了不吃。

花钱请保姆,没减轻负担倒添了麻烦,气得钟芸不满一个月就辞了她,白送她一个月的工钱。

第二回再找,接受了教训,一心要找个聪明伶俐的,哪怕多花几块钱也心甘情愿。结果找来的又是个保姆油子。做事情的确又利索又稳当,也会哄孩子,会煮奶,喂奶,换尿布,一切有条不紊。然而叫人气恼的地方同样很多:一袋奶粉买回家,宝宝还没吃上一口,她那里大清早老实不客气冲一杯在厨房里咕嘟咕嘟喝了;中饭一吃,手忙脚乱把尿布洗了,把宝宝哄睡了,一个下午就再不见她的人影,原来是找她同来的那些小姐妹聊天甩扑克去了;星期天是她的法定休息日,无论这一天家有多忙,天塌地陷她也不管,换上新衣服,头发梳得溜光,不是逛公园就是看电影,不到天黑不回家;电视机放在她房间里,每晚看电视成了她的专利,手里抱着孩子,眼睛眨也不眨盯住电视屏幕,从新闻联播直看到播音员笑嘻嘻说“再见”。钟芸拿她没法,常常就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生闷气。若是再换人,恐怕换来换去都是这么回事,不是蠢笨无比就是刁尖促狭,想找一个可人心意的难上加难。跟那些用保姆的同事闲扯起来,大家都是一肚子苦水,都说但凡有一点办法都不找保姆,花了钱还要生气,简直荒唐。钟芸于是也懒得再去折腾,将就着把这个保姆用下去,三个月产假一过,钟芸就去上班。不上班要扣工资扣奖金,两大学生的工资养活四口入,经不起七扣八扣。钟芸人在单位,心挂两次。分给她的一份工作照例不肯马虎,这是她一向做人做事的准则,而时不时地心里就要想到女儿,想到保姆会不会把她锁在家里自己溜出去玩。谢天谢地,这样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过。只是保姆白天一个人夜家闷了一天,晚上就理直气壮要出去散散心。钟芸老实人一个,自然想不出阻止她的理由。可怜钟芸从此上班倒成了休息,下班回家和节假日便是战斗的时刻,抱孩子哄孩子煮奶喂奶各种,营养品水果加上洗尿布烘尿布给孩子冼澡,一连串的事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天长日久钟芸落下了腰疼的毛病,一疲劳就腰疼,腰一疼下身就流红,经年累月沥沥拉拉不得干净,气血两亏,一张脸虚肿蜡黄,一看就是有病在身的样子。

有一天吴弘郑重其事对钟芸说:“想跟你商量个事。我们把虹虹送到我妈那儿去吧,让我妈带到上小学的年龄,再接她回来上学。”

这一回钟芸出乎意外的冷静,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她自己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经济上体力上难以维持,眼见得夫妻生活又出现危机。两下里比较起来,把女儿暂时交给奶奶倒还不失明智。

不久国庆节放三天假,钟芸辞退了保姆,和吴弘双双去了一趟苏北,把女儿放在吴弘母亲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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