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官员不仅是职业,还是身份的象征,要称呼老爷的。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句话指的不是个体职级的力道,是就整个官制体系而言的。
中国古代社会结束部落制之后,构建的第一个制度体系,就是职官体系。时间是西周初年的周成王时期,顶层设计人是当年的摄政王周公姬旦。这个官制体系严谨而缜密,自周天子以下,分列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六个序列。每个序列层级分明,从主官到僚属,职责与职能清晰具体,甚至规定了职数与编制。天官六十三职,地官七十八职,春官七十职,夏官七十职,秋官六十六职,冬官佚失,到汉代以《考工记》补入“工匠”三十职,共三百七十七职主官。前五个官衙序列供职人数五万七千零七十九人,如果加上佚失的冬官序列人员,总数在六万以上。
关于官制体系的著作,在周代初名《周官》,西汉后改为《周礼》,为儒家十三经之一。
周公姬旦设计出台的这个官制体系,以现代的眼光看,有两个重要问题没有妥善解决,或者称为设计缺失。一是什么样的人有资格担任官职?是全社会大多数人的代表,还是少数有特殊地位和身份的人?二是担任相应官职的人需要具备什么样的资质?职官体系是国家管理的脉络和框架,职责不仅是国家管理,还须推动社会进步,各层级官员需要具备怎样的能力和水平,才能称职。这两个重要的问题被忽视,甚至是漠视了。
周公姬旦设计并生产出了一部质量上乘的车子,但没有车辆使用说明,对驾驶员的资质和能力也没有做出规范性要求。事情是由人干出来的,再好的制度,如果执行者水平有限,或思考方式发生偏差,结果会大打折扣的。
西周的官员选拔延续商代的贵族世袭制,普通百姓即便再有能力,也没有渠道参与国家管理。后来创新出一种“贵族推举制”,经由名门望族推荐可以入仕为官,也就是说,有势力的个体可以成立“干部培训中心”。有能力而无社会身份的平民,如果想出人头地,只能投身依附于显宦人家。这个制度的实质是对政府公权的一种极大削弱,在政府之外,生成无数个有社会影响力的“帮派组织”。有些贵族的门下客卿多达数千人,其中“战国四公子”最为著名。齐国的孟尝君、魏国的信陵君、赵国的平原君、楚国的春申君,同时向多个诸侯国输送官员。“贵族推举制”是旧中国“帮派气候”的肇始和源头。
一直到汉代,具体是汉武帝时期,官员选拔的首个“中国标准”出台了,即察举制。
汉武帝刘彻是大皇帝,他首创并践行以儒家学说为治国方略,即“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个古代的皇帝,不搞“一言堂”,不以“朕的旨意”为核心,而以一门中国传统文化为治国的理论基础,这是很了不起的。所谓“罢黜百家”,是指法家、纵横家、黄老之学等其他学说,不适用于治国,但并不限制其在民间的学用和传播。西汉自汉文帝时起,废除“妖言获罪令”,不禁言论,由此成为古代社会唯一一个没有禁书的时代。
尊崇儒学是汉代的国家意识形态,是社会精神走向的导航航标。同时也落地生根,既然以儒家学说作为治国的指导思想,各级官员就要做儒学的内行,于是确立了“五经”制度,《诗经》《尚书》《礼记》《易经》《春秋》成为官员必读书目。
察举制是一种革命性的创新,官员选拔面向社会,贵族和平民一视同仁。一个人熟读“五经”之后,再经过严格的专业考试,成绩优秀者,就取得了官员的上岗证。这是这项制度的精华所在。通过“规定动作”掌握了“特别技能”之后,才有资质参与国家管理,这个“特别技能”就是儒家的智慧。这个学而优则仕的制度,成为自汉代至清朝两千年间官员选拔的基本方法。
汉武帝还带了一个好头,也是开先河,给官考中的学霸以特别礼遇。依察举制的规定,每一届官考中的最优秀者,皇帝隆重接见,并亲自手书榜单,由重要官员到全国各郡县宣读颂扬,以彰显其名,“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史记·儒林列传》)。后世的科考状元,皇帝以女儿许配招为驸马,也是由此启发而来。
由察举制到科举制的官员选拔制度,有四个闪光点:
第一,终结了贵族制,从全社会中遴选人才。中国是大国,地域广阔,民族多,人口众,如果以贵族世袭治理,会形成先板结、再动荡分裂的局面。
第二,这种官员选拔制度,熔国家治理、吏治建设、传承中华文化于一炉。中国地大物博,地域之间文化差异大,朝代更替也多,而且朝代与朝代之间不是顺治,是割裂和革命。这种“三合一”制度,确保中华传统文化为主动脉渊源传承。最有代表价值的是元朝和清朝,这两个朝代是蒙古族和满族治理国家,正是因为这种选官制度的存在,中华传统文化没有出现割裂和断流。
第三,以中国文化为基础选拔官员,既涵育着中国心,也给官员的权柄中增加了文化厚度,不是单薄的权治,而是以中国智慧治理国家。
第四,给社会底层人带来了希望亮光,平民百姓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改变命运。读中国古代历史,我看见了一个了不起的现象,也是事实,凡是给社会底层百姓带来希望,并有宽敞生活出路的时代,都是大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