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姆对于中国这样一个无论人种还是文化、环境都和自己熟悉的一切差距十分巨大的国度,虽然已经过了一个不短的适应期,还是很不习惯。尤其是刚来不到一个月的时候,他就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所压倒。一切都似乎不顺,一切都在和他作对。工作、休息、娱乐、环境、人事,样样都让他感觉隔膜而陌生。尤其是,有时候不仅是老板(不提他也罢,布莱姆印象中的他,几乎从来不曾拿善意的笑眼看过他),公司里的所有人,外国同事、中国同事,似乎都不是在和他作对,就是让他看着烦心。虽然眼里触目都是新鲜有趣的事物,特异的风情,特异的语言,古老的传统,古老的房屋;美丽的风景,美丽的姑娘,奇妙的艺术,奇妙的工艺品……每每让他陶醉,恍然若梦。但或许这和他以往全部的生活经验之反差过于强烈了,所有的这一切对他心境的改善非但无济于事,那种尢法吾惭的感觉反而更加厉害,简直像一件脱不掉的湿衣裳死死地裹住了他。有时候他觉得百无聊赖,有时候又觉得心情烦闷,有时候莫明其妙地欲哭无泪,有时候却又为某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一个劲地想呀、想呀,却怎么也解不开答案。
后来他意识到这种感觉就是孤独。
战胜孤独最好的药方,也许就是时间,就是努力去适应某种境遇。但在布莱姆看来,却就是柔情。
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美酒和女人,是这种柔情惟一的来源。前者是燃料,后者是引擎。尤为重要的是,一个合意而可人的女人身上,藏着男人失落在别处的自我;他从她那儿得到的,不仅是生理的满足,更有男人那脆弱的尊严。
我需要柔情,真正的让人醉生梦死的柔情。虽然布莱姆并不完全相信一个人能够在某个女人身上找到生命中最有价值最可依赖的支柱。但却相信,假若能找到一个足以唤起一阵狂热或几天、几个月最好是几年的激情的女人,一个真正爱他也为他所爱的女人,对于抚慰自己的孤独一定是一剂非常对症的良药。于是,他渴望遇到这样的女伴儿(如果真正理想,甚至不妨是个终生的伴侣)。
而一般意义上的女人,在他的生活中从来不曾缺乏过。过去不缺,来中国后他也碰到过几个多少让他有点儿动心的女人(他并不把那种在酒店里缠上来,偶尔度一夕之欢的女人算在其中),但却没有一个能让他体验到期望中那种真正伴侣式的、相互亲密无间而又非常放松的感觉。
有时候独自在街头徘徊时,他会在某一家花店前愣上半天,暗自琢磨着,怎么我就碰不上一位能让我想送枝花给她的可爱的姑娘呢?如果在哪一天,我能有一位让我天天都想送一束花儿给她的姑娘,那该是多么理想的事呀?
在他的想像中,他要把花儿送给的这样一位姑娘,究竟是长得什么模样,具有怎样的品性,其实是朦胧不清的。但他仍然想要把花儿送给一位姑娘,一位能给自己带来某种安慰,令自己充实的姑娘;一位在他痛苦时能叹息着抚摸他的头发而不令他感觉肉麻的姑娘;一位在他孤独时能使他感觉温暖而不是分外忧郁甚至想逃避的姑娘;一位在他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时能专心倾听他倾诉而使他觉得自己并不虚弱的姑娘;一位在他犯下错误或受到挫折时能不讥笑更不惩罚或报复他的姑娘……
有意无意中,他就这么日复一日地在生活的周围寻找着,满怀希望却又不抱希望地寻找着。
但是,哪也找不到这样一位姑娘。
他知道,这里面既有语言的障碍,身份的障碍,也有自己生活范围的障碍,还有更重要的一条,就是命运的障碍。如果命运并不打算满足你的愿望,你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终究是徒劳的。
但是他仍然在寻找。
他隐约而却非常固执地相信,已经有这么一位姑娘在等着他。只是他还没有碰到而已。她相信她不是最理想的,也是很不一般的,至少也是人情味很重,很符合自己的审美观的。当然,就目前的环境来看,他还坚信这一定是一位独特而美丽、黑眼睛黄皮肤的中国姑娘。他心中的她的形象虽然朦胧,有时候却会突然间异常清晰地闪现在眼前。比如在辗转不眠的晚上,他躺在床上久久地望着天花板出神的时候,她会活灵活现地在那上面一闪而过。她炯炯有神的黑眼珠,栩栩如生的体态,使得他相信那一刻她真真实实地站在那里。
由于强烈的渴望,有时候在他的梦境中,几乎是完全相同的她,又会翩翩走来,无言地挽起他的双臂,拉着他隐入开满鲜花的原野。那时候他清楚地看得见她的面容,生动地触及她的肌肤;她的表情是那样的丰富,她的面容是那样的鲜润,足以令四围的任何一朵鲜花黯然失色……
但是,许多日子无情地过去了,他始终无法在现实中找到这位姑娘。
那一天在欣泰宾馆初见华丽的一刹那,他差一点叫出声来,恍然以为自己又进入了梦境,见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姑娘。他因此而激动,而拘谨,一点也不像对待一般姑娘那么洒脱、幽默。以致于过后不断地为自己当时太过小心、太过笨拙而放过了她而懊恨不已。
现在好了,我把她牢牢地抓住了,她再也逃不了了!
他借着车外忽明忽暗的灯光,暗暗窥视着身边的华丽。她身上有一股恬淡的洗发水的清香,湿漉漉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脑后,乌黑的眸子在光影中静静地闪亮,浴后的脸上红红地烧着两朵绮霞。朦胧的脸蛋上不见眼影,未施唇膏,却倍觉丽质而光洁。
浴后的女人真是别有风韵哪!布莱姆不禁入了神:而越是淡妆的女人也越是经看,越是灯火或月下的女人也越是好看。这时候,她真是怎么看怎么美,怎么看怎么对我的脾胃呢!布莱姆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抑制住了想抓住她手的冲动,却不无自豪地暗想:
我敢说,她也分明是希望我使劲抓住她的,我完全敢这么肯定!
这是命运的安排吧?
或者,仅仅只是另一个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