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局球结束,华丽暗自回头看了看,那两个扒在围网外的外国男人都不见了。怪不得有一会没声音了呢。她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却又觉得特别疲劳。浑身骨头散了架般直发酥,脸上像烧起了一把火,热烘烘地烤得嗓子直冒烟。汗水也迷得眼睛睁不开,还有几根发丝也粘粘地沾在嘴角。小伙子们还想再来一局,她无力地哼了一声,话也懒得多说,摆摆手便抱起脱在地上的长袖运动衫,离开了球场。
谁知,在甬道拐弯处的宿舍楼前,布莱姆正抱着双臂笑眯眯地在等着她呢!她惊讶地瞪大双眼,尚未平息地呼吸一下子又急促起来,脱口便滑出一句:
哟,你干嘛站在这里?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呀。布莱姆和他们初次照面时相比,换了个人似的。他毫不难为情地摊摊双手:
我的好朋友托尼告诉我,你可能住在这里。他还曾经告诉我,中国人有句俗话,叫做“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这不就说明我们已是熟悉的好朋友了嘛?
那只是你的看法。华丽低头回避着布莱姆热切的目光:我可不这么看,事实上,我根本还没认识你,谈什么一回二回的?那好吧,我现在就来介绍一下我自己:布莱姆,美国pc集团中国公司商务经理。这样说够了吗?华丽小姐?其实你大概早已知道我的名字了,别忘了我给过你名片。虽然令我十分失望的是,你居然一次也没给我打电话。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打电话吗?总不至于你看都没看过我的名片吧?
怪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名字的?华丽回避着他的问题。
球场上的人不都这么叫你吗?虽然我还弄不清那是哪两个字眼,但很了解汉语的托尼告诉我,听起来是个很有意思的名字,表示华贵而美丽的意思。我想,不管是不是这么回事,他这么解释非常符合我对你的印象,恰如其分。
华丽觉得自己的脸烧得更厉害了。
华丽小姐,别这样看着我。尤其是别装着认不出我好吗?无论如何我不相信你会忘了那个神秘而饶有趣味的下午。我现在都清楚地记得你那天真得有点惊讶而迷茫的眼神。你那天穿得是富有神秘感的蓝色紧身上衣,洁白而令人倍感纯洁的长裙。呵,简直比你身后那油画上的姑娘还要美丽,以致于,以致于我竟过于拘谨了……遗憾的是你还哄了我!后来我只要走过大堂,都会向那个地方搜寻一番,可是再也没有见到你的身影。于是我只好不断地在失望中期盼着你的电话,并且不断地对自己说:布莱姆,你这个蠢货!要是你还有机会见到她,而你还是像那天那么痴傻而天真的话……
华丽不禁吃吃地笑了起来。布莱姆顿时开心极了:
瞧瞧,你承认我是好朋友了吧?那么,为什么还不请我上你屋里坐一会呢?
不不不!一听这话,华丽立马想起了自己房间里那副乱糟糟的样子。她急得直往一边躲:你不能到我房间去,这样不好。而且,我一身是汗,需要史衣、沐浴……
是这样。布莱姆表示理解,并闪身给华丽让出路来,却又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就在这儿等你,等你忙完了,我们一起去吃晚饭。记住,这回,无论你编造什么理由,我都不会让你溜走的!
华丽不知说什么好,逃也似地上了楼,一边跑一边还回头看布莱姆是否会跟上来。等她取好换洗衣服重新下楼的时候,布莱姆已经退到楼前冬青树后的草坪上,双手抱膝坐在那儿,见到她时,居然还高扬起右手,抛过来一个飞吻。
华丽这时候可谓是真正地感到了某种令她不知所措的难堪,不禁着急地冲着布莱姆大声喊道:
请你回去吧,我不会和你去吃饭的。而且我今晚还有事情见他眯细着眼睛涎笑着不回答,她又认真的补充了一句:
老实说,你可能是对我有什么误解了。要知道我不喜欢这所以无论如何,我不会跟你去吃饭的!
出乎意料的是,不知是听不清她的话,还是故意装作听不清,反正布莱姆还是镇定自若地坐在那儿,一点儿离开的意思也没有。而且他也不再说什么,只一个劲地向她挥手,示意她快去浴室。
这老外怎么这样的?要是让同事们看见了,岂不要起什么疑心吗?华丽无奈地想着,径自上浴室去了。
在浴室里她心情矛盾地故意磨蹭着,一方面清楚地预感到这人似乎很危险,如果答理他,保不准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发生;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这个人给她的印象还不坏,至少他不能算个没教养的无赖,这从他的身份和举止中可以推断出来。那么,如果正常交往一下,自己又小心点的话,会有什么了不起的问题呢?
可是,万一有什么的话,我怎么再去面对耿耘哪……
然而恰恰是因为想到了耿耘,她的心陡然向下猛烈地一坠,不由得咬紧了牙关,半晌,才深深地出了口长气。
等她从浴室出来时,天已快黑透了。她小心地贴着甬道边的树影慢慢走着,好几次犹豫地站下来,偷偷地向草坪方向张望,心情莫明其妙地紧张不已。情感和理智在脑海中搅成了一锅粥,似乎又希望看到布莱姆在那儿,又希望他已经走了。而草坪上果然空荡荡的。
这么说,这真是个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的主儿呀!
她喃喃地嘀咕着,心情感到松动了几分,但不知怎么脚步反而放慢了。快到楼跟前的时候,她忍不住又停下来,再一次向黑糊糊的草坪仔细看了一下。万万想不到的是,一个低沉的男中音突然在她右侧的雪松下响起:
嗨,我在这儿哪,华丽小姐!妈呀!
华丽猛地一蹿,跳上了楼前的台阶,再回过头来,布莱姆已经稳稳地站在她面前了。
你怎么还没走呀!
华丽的声音颤巍巍、冤溜溜的,自己也弄不清是在怨恨还是在窃喜!
我说过,我不会走的。但是,我也不至于傻到让来来去去的人以为,草坪中间坐着个失恋的疯子的地步。何况,那或许也会让你失望的,我想。
瞎说什么呀你,我根本不想理你!这也未免太让我失望啦。
这不关我的事。请让一下,我要走了……
不,跟我走!你要干嘛?你已经知道了。
可是我……我要上去放衣服。
华丽的末一句话低得比路灯下一团团飞舞的蠓虫声响不了多少。可是布莱姆却清楚地听到了:
当然。不过,这回可不用我再品尝那度日如年的煎熬了吧?华丽掩嘴一笑便上了楼。
等她再下楼时,布莱姆大张着双臂迎上前来,她机灵地向边上一闪,布莱姆笑了笑便放下了双臂。可是出了校门没多远,他又将一条胳膊搭上了华丽的腰部。华丽的身子扭了一下,他的手反而揽得更紧了。这一次,华丽没有动,只是站定下来,借着灯光仔细看了他一会,然后颤声说:
你先说清楚,你要带我上哪去?
布莱姆含笑不答,手一抬,一辆的士在他们身边停下来。
大街上行人很多,自行车更是鱼群般黑压压地将狭窄的慢车道挤得水泄不通。快车道也好不到哪去,汽车的浊烟呛得人不敢呼吸,几乎过一个路就得吃一个红灯。许多骑车人在见缝就钻的情况下,仍不忘快速地扭一下脑袋来看看身旁车里的华丽。华丽将脸掉开去,装着在找寻什么店家。
她觉得人们注意她,是因为她身边坐着个高大抢眼的外国男人的缘故。这使她很感别扭,手心里湿漉漉的,心里则有一种糊里糊涂做了俘虏的感觉。这感觉新鲜而刺激,却又有点让她害怕,有点恍惚,仿佛自己已不再是自己了。
而此时的校外世界也实在是太让人晕眩了。所有的饭店都放出诱人的香气,所有的灯彩都喷吐出热烈的光泽。车铃焦灼,汽车烦躁。他们坐的这辆的士的司机或许是急性子,或许是也受了什么特殊气氛的感染,只要路上出现一点空子,就把个车跑得飞快,像一条蛮横地搅翻鱼塘的黑鱼,将窗外光怪陆离的氤氲搅得如幻如梦。
一天里的另一扇门打开了。都市的夜舞台,每天都演出陈陈相因却又别具特色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