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身上拥着明黄锦被,一头黑缎般的长发铺在枕间,睡得极是朦胧。隐隐约约的,她似是感觉有人走来她的身侧,还未等他走近,她便寻得一阵龙涎香气。她微微一笑,从锦被里伸出一只手来,想要寻着来握他的手。
楚洛刚想触碰她的手,却顿觉她的指尖冰凉,他的心下一紧,顿时打了个寒噤。
长安的手伸在外面探了许久也没有得到回应,睡意朦胧间,她只好轻轻叹一口气,又将手伸了回去,刚一收手,却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他紧紧一握,攥在手心里。
他的额头贴上她面颊,语气温沉道,“再睡一会儿,朕要去上朝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刚要放开手,却被她反手一握,她微微睁开双眼,茫然而眷恋地望着他。
楚洛回过身来,在长安的额头上低低一吻,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发丝,温然生笑,“听话,再睡一会儿。”
说完,他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力度渐渐放松了下来,他的目光在长安的身上稍一留恋,随即便整了整朝服离去了。
刚一走出大殿,楚洛却忽然望见宋燕姬披了件狐裘披风站在廊下。
她就这样望着他,眸中闪过一丝悲悯的伤怀。
“皇上,昭仪娘娘在这里站了好久了,奴才怎么劝都劝不住啊……”成德海走上前来,靠在楚洛一侧,一脸的凄惶。
楚洛走至燕姬身前,语意寥寥却极是幽沉,“外面冷,你还是回宫去吧。”
良久,燕姬只是静默着,她的目光往四周一旋,唇角有冰冷的弧度,“皇上见了贵妃娘娘罢?你忘了是怎么答应我的,说不要再见贵妃了吗?”
楚洛剑眉微蹙,声线陡然严厉起来,“胡闹!朕是皇帝,想见谁便见你,你只是个昭仪,有什么资格来管朕!”
宋燕姬闻言,心头陡然一震,惊得说不出来话。
楚洛见状,既知自己方才是怒上心头了,口气随即缓和下来,安抚道,“刚才的话,是朕说重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说罢,他再也不去看燕姬,转身从她身边绕去,“大臣们都在等着朕,你先回宫去吧。”
“皇上!”
燕姬悲愤出声,楚洛却是只作不觉,径直踏出了明德宫的大门。
成德海走在皇帝一侧,回首微微觑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方踌躇着开口道,“皇上,依奴才看啊,这昭仪娘娘也确实可怜,听说了贵妃娘娘昨夜侍寝,不到三更天就站在这外头等着了,天寒地冻的,这……”
成德海还要继续说下去,可见皇帝的脸色一阵一阵发冷,便也住了嘴不敢再言。
“朕再喜欢她,也不过是因为她的性子像长安,朕能容忍得了一个长安,却再容忍不了一个宋昭仪了。”
长安,宋昭仪,这么明显的态度摆在眼前。
成德海亦是将头低得更低了些,只将皇帝扶上了龙撵,却不敢再说一句。
下了早朝,楚洛如往常般踏出了崇德殿的大门,却见宋燕姬仍然立在石阶下,久久不肯离去。众臣从朝堂中出来,亦是望见了这一幕。众人皆知此女子是皇帝新晋的宠妃宋昭仪,也不敢非议,急忙各自退去了。楚洛立在当下,遥遥凝视着她道,“她这是想要做什么?是在向朕示威吗?”
成德海“哎呦”一声,忙躬身下去,“可不敢可不敢,哪有人敢顶撞皇上呢?昭仪不过是气性大,皇上可别往心里去。”
楚洛紧紧攥了拳,面上忽然寒意迫人,他径直步下石阶,上了龙撵。
成德海见状,连忙凑近小声问道,“皇上是要去哪?”
楚洛眉心陡然皱起,“朕去看皇后,她总是没有意见的吧?”
成德海领了旨,哪里还敢再多言,忙向前扬声道,“起驾,去凤鸾宫——”
到了凤鸾宫中,皇后正在殿内与魏青芸、周若华二人闲话,突然听得外头来报,说是皇上来了,吓得她一盏茶水都险些泼到了自己身上。
思忖间,皇帝已经端然步入,皇后顾不得多虑,忙带了二人起身接驾,“皇上万福。”
“起来吧。”皇帝淡然出声,在三人起身的一瞬,他的目光却落在了魏青芸的身上,“又是你?”
皇后即刻一怔,抬起头来,见皇帝的目光看向青芸,心中倏然一刺。
“是嫔妾。”青芸嫣然一笑,站起身来,盈盈看向皇帝。
皇帝低眸将她的青色衣衫打量一番,忽然笑道,“你这样爱穿青色,回头朕叫内务府多给你送些青色的锦缎去。”
青芸闻言,面上立刻一喜,“嫔妾多谢皇上恩典。”
皇后见得此情此景,脸色忽地一沉,似笑非笑道,“臣妾记得,皇上在府邸的时候,也是极喜欢穿青色的。”
楚洛听了这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皇后见状,面色又沉了几分。
皇帝的目光这时倏然转到周若华的身上,见她衣着素净,只一味垂首不言,便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若华抬头望了皇帝一眼,目中闪过一丝惊诧,颔首答道,“嫔妾是宝林周氏,闺名若华。”
皇帝微微点头,“你们两个都先回宫去吧,朕留在这里与皇后一同用膳。”
皇后听了这话,竟有恍惚的失神。她既知皇帝昨夜召侍过沈长安,却不想他下了朝居然会来凤鸾宫中,还要一同用膳。皇后大喜过望,立刻把方才魏青芸的事情都忘了个干净,以为皇帝是突然开窍,不再专宠后宫一人了,便欣喜道,“臣妾马上安排小厨房准备着。”
一顿饭吃了数十道菜,皇后却仍是热情不减,楚洛自觉是有些疲惫,便起身先回明德宫去了。
皇帝一走,皇后的面色突然暗了下来,连上来伺候的玉芝都是吓了一跳,口中喃喃道,“皇上陪娘娘用膳,娘娘怎的还是闷闷不乐的……”
皇后淡然看她一眼,也不作答,忽而起身道,“摆驾去漪澜殿。”
漪澜殿内,钟毓秀正在用凤仙花汁染着自己的指甲,见了皇后来,不觉诧异道,“皇后娘娘怎的过来了?”
皇后端然落座,目光落在毓秀刚染过的鲜红指甲上,不觉轻笑,“你倒是好心性,还在做这些东西。”
毓秀闻言莞尔,“皇上将我禁足在这宫里,不过一月,臣妾也是出不去的。不如找找乐子,也是极好的。”
皇后轻轻抿唇,随即收敛笑意,盈然正色道,“你身边的那个魏宝林,相貌也是极出众的。”
毓秀停下手中活计,秀眉一蹙,紧接着道,“姐姐想说什么?”
“把她送到皇上身边儿,分分宋昭仪的宠爱,不是正好吗?”
“姐姐怎会这么想!”毓秀陡然坐起,敛容正色道,“一个沈长安就够我们恼了,现在又来一个宋燕姬,如果再加之魏青芸,我们姐妹在后宫还有立足之地吗?”
“你怕什么?”皇后挑眉凝视着她道,“你有你的父亲在前朝撑腰,宠爱还是有的,那魏宝林就是再怎样也不会越了你去……”
毓秀不满,还欲再劝,“皇后娘娘,咱们还有别的办法是不是?往皇上身边送人儿去可是下下策啊……”
“够了。”皇后口气决断,一腔心血到了唇边都化作了丝丝酸气,她蓦然叹息道,“方才皇上到本宫这里来,坐不了一会儿便要走了。你又是被禁足在这个地方,本宫还能有什么法子?”
“可是魏青芸她……”
“皇上已经注意到她了,我们只需要推波助澜就可以了。”说罢,皇后望向毓秀一眼,忽然见她面色一阵发白,肃然垂下头去,亦是诧异道,“你是这般不情愿吗?本宫以为你只是想求得一世恩宠,并不曾想你对皇帝倒有几分真心……”
皇后这话像是劈面打了钟毓秀一个耳光,不见血迹,却是伤痕斑斑。她紧紧咬了下唇,一字一字开口道,“姐姐想做什么,嫔妾只管帮衬着便是。”
皇后满意地点一点头,径自离去了。
过不几日,皇后便时常有意无意地在皇帝面前提起魏青芸的名字,一来二去,楚洛倒还真是上了几分心思。
等了钟毓秀解了禁足出来,便买通了成德海在内务府的绿头牌上动了一动手脚,果然皇帝当夜里便顺理成章地翻了魏青芸的牌子。
可只不过一夜,便再没了下文。
这个青衣女子像是消失在了楚洛的脑海里一般,往后的日子里再也没被他提起过。
得知皇后谋划失败的钟毓秀倒是洋洋有几分得意,对了兰香笑道,“皇后娘娘这一次可是算错了人了,魏青芸那小家子气,自然是入不得皇上的眼,她父亲在朝中又不受皇上器重,自然不会得宠了。”
兰香掩唇笑了几声,亦是附和道,“哪有小主有福气,魏宝林容貌没有小主好,家世也是比不得的,小主可是比她强了千倍万倍了。小主怎么说也是帝姬的生母,皇上自然是不会亏待了小主的。”
毓秀听着,少不得笑语嫣然,她的手指轻轻掠过自己的小腹,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了,本宫只有月容一个帝姬,还是养在皇后膝下的,如果再添一个皇子,便是如虎添翼了。”
兰香连忙赔笑道,“小主定会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