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皇帝刚下了早朝回到明德宫中,便见长安盈盈站在殿内,含笑望他。
他会心一笑,这不经通传就随意进出皇帝寝殿的人,除了沈长安,便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他也顾不得别的,忙上前去抱了长安在原地打了个转儿,悄然问道,“朕刚想去你宫里,你怎么自个儿来了?”
长安温静一笑,伸开手掌,一个小巧的香囊赫然置于手心处。
她望着楚洛,盈盈双眸几欲能滴出水来,“送给你的,可还喜欢?”
楚洛急忙接过去,在手中恋恋不舍地把玩许久,忽而注视到香囊的一角用桃红色丝线盈然绣了“长安”两个小字,不觉失笑。
长安见他看到此处,眉心一动,笑吟吟道,“一世长安与君同,这个寓意可好?”
楚洛闻言,朗然大笑起来,“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借口。”
长安面上一阵绯红,伸了手要去抢楚洛手中的香囊,“不喜欢还给我!”
“谁说不喜欢?”楚洛揽过长安,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而后把香囊举到长安面前,假装正经道,“来,贤妃,把这个给朕戴上。”
长安忍住了不笑出声,一把扯过香囊,低下身子,认真地将它挂在楚洛的腰间,末了嘱咐道,“戴了可就不许摘下来。”
楚洛低下头靠近长安,半开玩笑道,“那可说不准。”
长安气急,扬起手来作势要去打他,楚洛见状,一下子抓住她的手,靠过身去,笑得极是魅惑,“你想做什么?”
长安别过身去,却依旧掩盖不了满脸荡漾的笑意。
正在两人打闹间,成德海蹑手蹑脚地进了来,见了长安在此,忙不迭跪下道,“皇上万福,贤妃娘娘金安,奴才……奴才不知道贤妃娘娘在这里……所以才进了来……还请娘娘恕罪……”
长安收敛了笑意,倒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只淡淡道,“起来吧。”
语毕,她见成德海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一脸的慌张,却不曾言语,便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成德海听了长安问话,谨慎地觑一眼皇帝神色,犹豫片刻,吞吞吐吐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就是……钟美人小主在外头,要求见皇上……”
一听是钟毓秀求见,长安与楚洛皆是一怔。
在长安的印象里,这个名字似是有很久没再听过了,如今再一提起,又使她不得不再想起那几个月前发生的事。
楚洛的脸色倒是一下子冷了下来,神色阴沉不定,“她有什么事情要见朕?”
听了皇帝这般问话,成德海在大热的天里却吓得冷汗直冒,慌不迭答道,“是……钟小主给皇上做了些吃食……所以……”
不等他说完,楚洛已连连摆手道,“叫她先回去吧。”
说罢,他也不看成德海,径自执了长安进殿内去了。
殿外,在烈日下站了许久的钟毓秀见这成德海进去了半天也没出来,心下不免着急起来,这日头又毒辣辣地照在她身上,使得她更耐不住气。谁知等了许久,得到的消息竟是皇帝不见她。钟毓秀气极,声音也不自主地扬了几分,“皇上有没有说,是为何不见本宫?”
成德海恭敬福身,低声道,“皇上倒也没说是因为什么……只是……贤妃娘娘在里头呢。”
又是沈长安。
钟毓秀气得浑身发颤,刚要发作,只听身后一声轻柔之音响起。
“美人小主。”
她一回头,见面前女子一身浅蓝色宫装,样子却是面生得很,钟毓秀眯了眼睛去看,一时也认不出她是谁。
“你是……”
“嫔妾是行云阁的才人姜氏,给美人小主请安。”
“姜氏?”钟毓秀在心里冷笑一声,已然明白了她的身份,“你也是来看皇上的?”
姜婉然见她语气不善,也无刻意与她起争执,只淡淡道,“正是。”
毓秀冷冷瞥她一眼,忽而看到婉然身边宫女手中的提篮,面色一沉,凛然道,“姜妹妹着实是辛苦,每日想着法地讨贤妃开心也就罢了,现在还要送了东西来看皇上……”说罢,她走近婉然,冷然将她浑身上下扫视一遍,不禁嗤笑起来,“相貌不过尔尔,又是小门小户的出身,怕是皇上也是不会领你的情吧?”
她言辞激烈,语中含刺,是婉然万万没有想到的,她脸颊滚烫,却又不甘示弱,正声道,“小主跟我又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是被皇上翻了一宿的牌子,却又忘在脑后罢了。”
语毕,她抬起头来,正视着钟毓秀,眸中的严厉之色一扫而过。
“你……”钟毓秀气得脸色发青,她最恨的就是进宫后自己被翻了牌子却也不得宠,如今姜婉然这一句,可谓狠狠地刺在了她的伤口上。她扬起手来,想要一个巴掌打下去,成德海见状,慌忙上去拦下,他望向钟毓秀,一脸哀求道,“小主,这是在明德宫里,被皇上知道可不得了啊。”
钟毓秀已然是被说动,放下手来,恨恨地剜了姜婉然一眼。
婉然倒是也不惧她,只淡然向身边盈香道,“咱们回宫去吧。”
钟毓秀站在原地,思及自己方才的举动着实是有些冲动,让下人们看了笑话。她定了定神,又从发髻上摘下一支珠玉流苏银簪,塞到成德海手中,沉声道,“你再去禀报皇上,说本宫一定要见他。”
成德海是在宫里混久了的人儿,见到如此贵重的东西,便寻思着这钟小主是下定了心思的。他既知皇帝的气性是必然不会大怒的,又是有贤妃在侧,他就算再去通报一声也不会如何。思及此处,他便默默地将银簪往怀里一揣,大着胆子进殿去了。
殿内,楚洛正在批阅奏折,长安在一旁为他研磨,大殿之中寂静无声。
成德海甫一进殿,倒是惊动了两人。楚洛放下墨笔,脸上已有不悦之色,“又是什么事?”
成德海一躬身,艰难地开口道,“还是……还是……钟小主……”
“朕说了,让她先回去。朕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白吗?”楚洛眉间已有隐隐怒火。
成德海领了旨,却还是站在原地不下去。楚洛见状,刚要发作,却被长安一把按下。她淡然地望了楚洛一眼,缓缓道,“钟美人既然不肯离去,皇上不如见她一面罢。”
楚洛轻叹一口气,覆上长安的手,“长安,朕只是怕……”
话未说完,她忽而展颜一笑,“我在这里,你还怕什么?”
楚洛一怔,仿佛是进宫之后,她从来都是按了规矩以“皇上”称自己,如今这般,倒是令他心下生了几分暖意。于是笑道,“那便见吧。”
钟毓秀今日一袭粉色石榴裙,长发挽起,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精致的修饰,看起来清丽脱俗,眉宇间却又不失妩媚之色。
“嫔妾给皇上请安,给贤妃娘娘请安。”语毕,她盈然起身,顾盼流转之间,眼角却多了一丝泪痕。
楚洛注意到此处,神色微微有些差异,“你这么着急要见朕,是为了什么事?”
毓秀闻言抬眸,望向皇帝的那一刻,潸然落泪,“嫔妾前些日子闻皇上身体抱恙,一直担心不已,皇上病愈后,也没来得及见上一面,所以才这般着急。还请皇上不要怪罪。”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着深深的关切与担忧。长安见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着实有些后悔方才叫她进来了,便忍不住出声道,“既然见也见过了,钟美人可以放心回宫去了。”
钟毓秀一听这话,眉心一跳,急忙从兰香手中拿过提篮,温声道,“这是嫔妾给皇上煮的艾叶粥,以艾叶入菜肴,是可以祛风寒的。”
楚洛面容渐渐平和下来,温然笑道,“你和皇后都给朕送了艾叶,也是有心了。”
钟毓秀闻言,心头一颤,不禁生疑,可又不便再问下去,只得把提篮交到成德海手中,悻悻退下了。
走至门口,她仍觉疑惑,便低声向成德海道,“皇上方才说的,皇后娘娘也送了艾叶来,是什么意思?”
成德海恭谨微笑道,“小主还不知道呢,前些日子皇后娘娘送了皇上一个香囊,里面装的是艾叶,皇上可是喜欢得紧,近来一直戴在身上……”
钟毓秀听至一半,心下已然是大骇,强撑着问道,“皇后娘娘送给皇上的香囊……你可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吗……”
成德海见钟毓秀神色不对,只当她是在方才在殿内受了几分冷落才致如此,便坦然道,“皇后娘娘在上面绣了大朵的芙蓉花和粒粒红豆,听皇上说,是……是什么忆前欢的意思……。”
钟毓秀听至此处,已然是浑身颤抖,成德海慌不迭地紧紧扶住了,连声道,“小主没事吧……”
毓秀闭目片刻,禁不住冷笑出声,“绿窗红豆忆前欢……她还真是会借花献佛啊……”
毓秀的话说得极其含糊不清,成德海一时没有听清楚,忙问道,“小主方才说什么?”
毓秀并未作答,屏了半日,把手伸向兰香,一字一字着力道,“咱们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