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进宫已有一月之余。
这日午后得了清闲,皇后李淑慎陪伴太后在永福宫中一同饮茶。
太后两指轻轻捻起一枚银针茶的叶子,笑道,“皇后宫里这茶,也是极好的。”
皇后抿唇一笑,又在太后面前的茶杯中添了几许热水,方道,“皇上赏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
太后并未作答,只扶一扶鬓边的玉翠珠花,沉吟片刻,微微启唇道,“这东西再好,也不过只是些物件儿罢了。”
皇后心下一怔,盏中茶水洒出几滴溅在了她的衣裙上,皇后忙抽出帕子去拭,太后也只是微微看她一眼,轻声问道,“皇后,在这批进宫的秀女当中,皇帝可是翻了谁的牌子?”
皇后闻言有些恍然,诺诺应承了一声,迟疑道,“皇上他……没翻过秀女的牌子……”
“没翻过?”太后眉头微蹙,语调也上扬了几分,“内务府的绿头牌早就做好了,也给哀家过目了,怎么会没翻过?”
皇后仍是一脸悸色,“皇上这些日子,一直留宿重华殿中,连朝服也是搁置在了……”
“简直是胡闹!”太后猛力一拍桌子,震得杯中茶水尽数洒出,吓得一旁侍候的宫女打了个激灵儿,连忙跪倒在地。
皇后见此情形也是心下大骇,忙叫了妙春来擦拭余秽,自己也躬身下去,低低道,“姑母息怒……”
太后自觉刚才已是失态,叹了口气,向皇后道,“你的意思是说,皇帝一直都在重华殿中,再没去过别的妃嫔的住处吗……”
皇后微微颔首,答道,“是……”
“连那钟家的女儿也是没有见过?”
皇后复又将头低的更低了些,”是……”
“唉——”
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皇后的心也随着这声叹息沉沉地坠了下去。
惠芝悄声走进来,见殿内宫女跪了一地,皇后也是站着,自知是不好,肃然片刻,低声附在太后耳边道,“钟美人小主来了,现在在外头候着呢。”
太后面色稍稍见霁,口气也随之温和了几分,道,“叫她进来吧。”
惠芝应了一声后出去了。太后方缓缓看向皇后,亦然道,“你也过来坐吧。”
皇后婉然起身,不多时已见一个娇俏身影娉婷袅娜而至。
钟毓秀今日身着丹色织锦长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发间一支七宝珊瑚簪,映得面若芙蓉。届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竟是比淑慎前些日子见她时又娇艳了几分。
她携了一宫女,轻盈向太后和皇后福身,“嫔妾给皇太后,皇后娘娘请安。”
太后满意一笑,示意惠芝上前一扶,道,“毓儿,过来哀家身边坐。”
皇后闻言仍是一怔,看向太后的目光中带了些疑虑神色,太后看在眼里,笑笑向皇后道,“皇后是有段时间没来了。可是毓儿自进宫之后每日都来哀家这里,陪哀家说说话,哀家也是欢喜得很。”
皇后感觉面上是火辣辣地灼烧着,低了头道,“请姑母见谅,淑慎这些日子都在维持后宫琐事,一直未曾得空……”
太后摇摇头,摆了摆手道,“罢了,哀家没有怪你的意思,皇后是后宫之主,要操心的事自然也是许多。”说罢,她转望向钟毓秀,唇边含了些许笑意,“有毓儿来陪哀家也是一样的。”
皇后心中一震,自觉快要站立不稳,毓秀见状忙在身旁扶了一把,巧笑道,“毓秀能有幸进宫侍奉圣上左右,是得亏了皇太后和皇后娘娘,这份恩情毓秀自然会谨记在心。”
皇后面上勉强扯出一笑,再不做声。
皇后李淑慎与钟毓秀自幼时相识,交情甚深,淑慎年长毓秀六岁,一直视毓秀为自己的妹妹,教她琴棋书画,抚琴唱曲,而钟毓秀的美貌并不在李淑慎之下,甚至比起淑慎,她更是多了几分娇俏与可爱。李淑慎出阁那年,钟毓秀只有十二岁,却已是绝代佳人。如今已是五年过去,她岀落的更加楚楚动人。一朝入宫,钟毓秀便晋了美人之位,是这届秀女中最高的位分,与李淑慎姐妹共侍一夫,其中滋味,又不言而喻。钟毓秀再见故人,自是喜不自胜。而李淑慎此时却略显窘迫,自己曾经贵为郡主,是及钟毓秀在内众多小姐妹眼红的对象,可如今荣登皇后之位,名存实亡,面上是万人之上的一国之母,私下却如冷宫弃妇一般,终日不见圣颜。这倒不知让多少人看了笑话。唯一让她心里有些许安慰的,便是钟毓秀与她一样,都不得圣宠。想到这里,皇后的脸色也微微好看了些。
这时,皇帝身边的掌事公公成德海打了个签儿进来,行了礼后,笑眉笑眼地向太后道,“皇上让奴才送来今年朝上进贡来的玉如意来给皇太后,请太后过目。”
太后抿了一口茶水,也不让宫人们去接,只道,“皇上怎么没过来?”
“皇上……”成德海眼珠一转,忙赔笑道,“皇上现在抽不开身,就让奴才过来一趟。”
太后面上清冷,“去把皇帝叫来。”
成德海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怯声道,“皇上……皇上现在在重华殿内……”
“混账!”太后眉心有幽蓝怒火猛地窜了起来,吓得众人又是一凛,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缓缓向成德海道,“罢了,你退下吧。”
成德海如获大释,忙不迭地把玉如意交到惠芝姑姑手中,悄悄退下去了。
钟毓秀斟了一盏清茶放至太后跟前,轻声询问道,“那重华殿里住着的,可是……可是贤妃娘娘?”
皇后立即抬头嗔她一眼,钟毓秀会意,也不敢再出声。
太后微微点了点头,一壁拉了皇后,一壁又拉了钟毓秀,沉声向二人道,“贤妃是断断不能宠冠后宫的,你们两个自幼便是姐妹,进了后宫,更是要相互扶持。”
皇后与钟毓秀对视一眼,太后话中的意思她们又是如何不懂。两人低首应下后,又静默着坐了一会儿,方悄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