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然走得匆忙,只留下长安一人坐在殿中惊悸难定。她话没有说清楚,可长安心下却也是猜到了几分。
这日申时,婉然携了萧太医匆忙步入重华殿中。
萧昱一进门,就施施然向长安行了一礼,“微臣见过贤妃娘娘,贤妃娘娘万福。”
长安微微颔首,扬手指了指殿外,温声道,“那盆海棠本宫已经让寒烟放置殿外了,太医可随本宫一同去查看。”
萧太医复又行了一礼,拱手道,“有劳娘娘了。”他起身的一瞬,婉然的目光也随之而起,眼底之中尽是温柔情长。长安将这一细节尽收眼底,不觉吓了一跳。
她的目光停留在萧昱身上一瞬。萧昱也是楚洛一般的年纪,面容俊朗,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眼神清澈却又深不见底,也当真是相貌堂堂。
长安收回目光,扶了扶鬓上的朱桃流苏银簪,如常般淡然自若,转首唤了来寒烟与之一同前去。
西府海棠放置于殿外西侧的一处极隐蔽的偏殿里,晚香早已候在那里,寒烟闻得今日清晨之事,后怕这海棠中有什么不洁之物,也只远远地站在长安一侧,比平常安静了很多。
彼时,殿内只剩下萧太医,长安,姜婉然与两人的宫女在旁。
萧太医取之海棠花瓣,略一查看,放之鼻尖一嗅,未发现其端倪,再观之茎、叶,也与平常海棠并无二致,翻动盆中土壤,也未曾发现异常。于是他想,或许这次又是婉然多虑了。正当他要拱手向长安禀报之时,猛然瞥见花蕊处有所异样。凭他行医多年直觉和经验告诉他,问题定然出现在这花蕊之上。他将一束海棠连根拔起,取其花蕊放至指尖,将其捻开轻嗅,顿时心中大骇。
长安见萧昱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自知是不好,忙沉声问道,“太医可是发现了什么?”
萧昱脸色铁青,凝神半晌未作应答。
婉然一向是了解萧昱的,他这般神色,定然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于是一迭声向他道,“太医若是发现异常,大可告知于贤妃娘娘。”
萧昱望了婉然一眼,屈膝下跪,稳稳地向长安叩了一首,方正声道,“回贤妃娘娘,此花中含有丁香、降香、麝香三味药材,经人细细研磨之后混合涂抹于花蕊之上,丁香、降香、麝香性温,味辛,清香无毒,却不宜妇人使用,据《别录》中记,此香胀极痞满,风满,妇人难产,堕胎,去面鼠,目中肤翳。若长期使用,孕中妇人会有滑胎之兆,未孕的妇人恐怕也是难以受孕。”
长安再听下去,只觉后背一阵一阵地发凉,脸色已经冷得如数九寒冰,等她回过神来,冷汗已经层层覆满了她的整个额头,她转身想要离开,脚下却一个不稳,几欲向后倒去。
“娘娘——”晚香见状立刻冲到长安身侧,稳稳地将她扶了一把。长安侧靠在晚香身上,心中情绪却再难平息。
她虽是也想过此花异常,却断断不曾料到,问题竟出在这上面。
回到殿中,长安就着晚香的手服下一碗安神汤药,眉头才微微舒展开来。
萧太医已经给长安诊了脉,温言安抚道,“娘娘不必过分担心,娘娘目前只是气血尚虚,并无大碍。微臣开了几副补气血的药,方才已经给了晚香姑娘,只要娘娘坚持服用,情况很快就会有所改善的。”
长安听了萧煜的话,面色仍是有些微微发白。
她细细想去,自己居然这么久以来都没有对这盆海棠起疑心。如果不是婉然及时发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长安沉思间,晚香已经送了萧太医出去,而婉然却还立在当下,迟迟不肯离开。她没有作声,只含了朦胧而酸楚的泪光,紧紧握住长安的手,想在最她最难过的时候给她一点温存的力量——就像自己很多次做的那样。
长安轻轻拍了拍婉然的手背,温声道,“这些事儿,我早该料到了,也是我自己太大意了。”
婉然听长安这么说,已然哽咽,“姐姐……是不是皇后……”
她没有再说下去,可长安却很明白她的意思。
连长安自己的心里也在想这个问题。可是她再想下去,只觉得身上冷汗直下,于是尽量淡漠了语气,低声向婉然道,“这事儿不能传出去,在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能说。”
婉然点点头,她是明白长安的。于是起身扶了盈香,便要出门去了,行至殿门口,她突然又转过身来,向长安行了一礼,方道,“姐姐好生休息,嫔妾过几日再来看姐姐。”
长安默然,心下微动。
待萧太医和姜婉然都离去后,寒烟再忍不住心中委屈,趴在长安身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长安见她这副样子,不禁觉得有几分动容,亦道,“你哭什么啊,本宫这不好好的吗?”
寒烟停止了呜咽,嗔道,“主子吉人自有天相,必然是不会有事的。只是皇后娘娘也太狠毒了,从前在府邸的时候,奴婢还当她是个好人,结果现在进了宫,反而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长安听她这般言语,不觉是吓了一跳,立刻制声道,“本宫知道你是为着本宫好,可这种事情,尤其是关于皇后的,咱们不能乱说。”
寒烟皱一皱眉,犹是不解,“难道主子觉得这事儿不是皇后娘娘做的?”
晚香本站在长安身边不作声,但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出声道,“娘娘,当时咱们去凤鸾宫的时候,明明是见着妙春要把这花扔掉的……”
寒烟闻言,面色微微一沉,“那这事儿不会是妙春做的吧……”
长安转首嗔她一眼,“妙春就是在皇后面前再得宠,也不过只是个婢女而已,这种事情一旦败露,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她怎么可能冒险做这种事?”
“那主子是怀疑……”
“本宫是觉得此事有蹊跷。”长安柳眉一挑,脸上的惊恐渐渐淡去,“皇后现在怀有身孕,怎么会碰降香和麝香这几味药材,更何况,她这样谋算周全,为的也只是本宫不能有孩子而已。况且她有孕之时,本宫正是失宠,她又是何苦要费这个心思呢……”
寒烟不自觉地冷哼一声,气咻咻道,“要是主子有了皇子,肯定要比皇后娘娘的皇子得宠,皇后娘娘大概是怕这个吧。”
长安却犹自不解。虽然素日她与李淑慎来往甚少,但与她同在王府的两年里,长安倒不觉得李淑慎是会用这种阴险手段害人的人。难道进了这后宫,果然人心都是会变的吗?如果不是皇后,那又会是谁,宫里记恨她沈长安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可若是真有人有心要害她,她这样坐以待毙,总要一天会成为这个吃人的后宫里的牺牲品。
长安再想下去,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主子。”寒烟轻轻唤了一声,打断了长安的思绪,“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皇上,让皇上查清楚?”
一想到楚洛,长安心里又是一阵刺痛。当她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她第一时间就想跑到楚洛身边告诉他。可是经历过失宠之后,她恍然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沈长安了,至少,不再是那个围在楚洛身边,求他庇护的沈长安了。在这后宫之中,楚洛不能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那她只能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而同时,她又是极怕的。就算楚洛查清这件事是皇后做的,又能怎么样呢?他若是怪罪皇后,皇后怀有身孕,又有太后撑腰,是必然不会如何的,若是不怪罪,倒又对不起自己。
而她,却并不想再让他这般为难了。
更要紧的是,这件事情疑点重重,当所有证据都无比明显地指向皇后的时候,长安却暗暗觉得,这件事情并不似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晚香。”长安思忖间,轻唤一声,把晚香叫到跟前来,吩咐道,“你去帮本宫查查,看负责皇后这一胎的太医是哪一个。”
晚香略一颔首,一刻也不敢耽搁,赶忙去了。
寒烟见晚香出去了,心里也是着急,即刻向长安道,“主子让奴婢和晚香一起去吧。”
长安只作不觉,淡然一笑道,“你身子刚刚恢复,还是不要劳累的好。”
寒烟犹疑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温顺道,“那奴婢就守在门外,主子有事只管叫一声就行。”
长安温然颔首,望着寒烟出了门,殿门在她的身后轻轻关上了。
她轻轻叹一口气。
自从经历过失宠之后,长安反而觉得自己看明白了许多事情。譬如寒烟,譬如晚香。晚香是个何等机灵的宫女,她心思缜密,善察言观色,又侍主忠心,必然是比寒烟受用的。寒烟重伤之后,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到了晚香的肩上,令长安觉得意外的是,她竟然将诸多事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寒烟性子急,做事冲动,并不适合待在后宫这个尔虞我诈的环境之下,相比之下,晚香沉稳的性格倒是能成大器。
长安心下毅然,出了这种事情,她能够做到的只不过是能将自己,能将身边的人保护的更好一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