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身世秘密
陈若兰进了门,就看见母亲在院子里拍大腿,母亲有个习惯,那就是一遇到难以解决的事,她就按自已的大腿拍。
母亲见到她,好象见到了救星一样,小兰,你快去看看吧,你爸这是怎么了,一天也不吃也不喝,就逮着烟抽。再跟烟有仇,也不能作践自已的身子啊?她唠唠叨叨的说。
“好好,我去看看”若兰一边拍着母亲的肩头安慰她,一边走进堂屋。
“若兰,你回来了?”陈子坚看到陈若兰,抬头问道,由于抽了太多的烟,嗓子有些干,这几个字有好几个都没发出声音。
“爸,你怎么了?”陈若兰来到屋里,看着一地的烟头问。
陈子坚看了二女儿一眼,没有回答。“
陈若兰又问,“爸,到底是怎么了,你说啊?那天那火车已经发动了,你还往下跳,你知不知道那很危险?你到底怎么了?”
“没,没什么。”陈子坚听到女儿的话,忽然清醒了过来,他看了看若兰,勉强笑了一下,说,“我没事,没什么。看看你妈饭做好了吗,走,我们去吃饭吧。”
苏玉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是心脏的血管因先天性细小而堵塞,需要做手术。医生说,手术虽然是个小手术。但是,小手术却有很大的危险。
因为堵塞的血管离心脏比较近,导管有可能穿透血管伤及心脏,所以做这个手术是很危险的,病人有可能上了手术台就再也下不来了。
但是,不做手术,病情同样的也会恶化。
柳芽没有任何主意,她什么都听医生的,便在手术同意书上印了一个手指印。
手术前的那天晚上,苏玉很平静,尽管医生说手术有危险,有可能上了手术台就下不来了,但是对于心灰意冷的苏玉来说,这件事一点都不可怕。
死对于她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相对的,她反而很高兴,也许到了那个世界之后,她就能见到容之奇。
然而有一件事十分蹊跷,就是那天陈若兰的爸爸忽然闯进病房里,陈若兰的爸爸怎么会认识她的母亲,而且看那天的情形,两个人似乎还渊源颇深,以前怎么就没有听母亲说过呢?
吃过饭后她把柳芽拉到医生的办公室,医生们都下班走了,所以办公室里没有别人。然后她便问道:“娘,你现在还不准备对我讲吗?你要瞒我到死吗?”
“小玉,”柳芽还装糊涂,“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娘,我早就问过医生了,明天,我的手术会有危险,如果导管穿到心脏,我就再也下不了那个手术台,娘,从小到大我都没有问过你,我为什么没有父亲,我的父亲是谁?”
苏玉接着道:“他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但是,现在,陈校长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你还不告诉我吗,你要我到死都不知道自已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小玉,你别害怕,医生说只是有这种可能……”柳芽给她说的胆颤心惊的。
“娘,不要再说了,你只要告诉我,他是不是我的父亲。”苏玉打断了母亲的话,“你们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柳芽点点头,她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那个下着大雪的冬夜……
那天晚上,柳芽坐在被窝里,手里织着她儿子陈晓的毛衣。在织完最后一针后,她用牙齿截断了绒线,把毛衣平铺在紫缎面的被子上欣赏毛衣上的图案。
一把淡绿色的小伞,下面躲着两只金黄色的小鸭子。背后是一间小屋,一棵小树,和一丛浅淡的小花。
柳芽反复看了几遍,又瞅瞅身旁熟睡的小脸,再看一眼坐在火盆边为孩子们批改作业的丈夫,内心欢喜而宁静。
“咚!咚!咚!”敲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小屋内冬夜的安宁。柳芽吃了一惊,熟睡中的儿子也悸动了一下。
她俯下身子,轻轻的拍了几下,又摸摸自已的肚子,好象肚子里胎儿也会受到惊吓,然后,她抬头看了看丈夫,他放下钢笔出去开门。
过了好久,丈夫带着一位六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进来,这个人是阿坚的父亲,他要带走阿坚和他们的儿子陈晓,而且是现在就走。
丈夫向她解释说,“母亲患了重病,现在是危在旦夕,她要在临死之前与她的小儿子见上最后一面,去迟了,就怕见不到了。”
他的话还没讲完,柳芽在那边已经抖得象筛糠一样了。直到现在,柳芽也没弄明白,那天晚上为什么会抖得那么厉害。
看着那满天狂舞的雪花和那两个只走了几步便被黑夜吞没的人,尽管陈子坚一再强调,见过母亲之后,他马上就会赶回来,可是柳芽已经隐隐约约的预感到,那就是他们父子俩最后的背影了。
从那以后,她就满怀希望,最后是满怀绝望的等待着他们父子俩的归来,日复一日。甚至是嫁到苏家以后,在她的心里,她似乎早已化成了一块望夫石,永远的站在二墩村前的那棵老槐树下。
苏家的四个男孩子很快就长成了大小伙子和半大小伙子,动不动就睁着牛一样的眼珠子恶狠狠的盯着她,但是柳芽在他们的眼睛里永远只看到一样东西:如墨的黑暗中漫天狂舞的雪花。
柳芽曾经多次回忆起陈子坚走后那几个月她过的如地狱般的日子:丈夫就那样走了,没有任何安排,任何交待,留给她的是一片狼籍,一片悲凉。以后的事,柳芽没有对女儿说。
陈子坚走了之后,不到三个月,父亲也走了。是睁着眼走的,他死不瞑目,他的女儿怀着五个月的身孕,等着一个不知道其生死存亡的人。
村子里的地痞和光棍汉每天都在她家附近转悠,有一天夜里甚至有人用刀子在拨她家的门栓,她在黑暗中破口大骂,骂过之后嚎啕大哭。
其后,她好象每天都活在恶梦里,白天她自已下地干活,晚上伴着她的唯有深夜中的犬吠、院子里梧桐树的落叶声和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苏玉当然不知道那段日子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时候她还没有出生。柳芽虽然嫁给了陈子坚,但是说到底她还是一个斗大的字也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她没有考虑过是生活太艰辛,还是自已不够坚强,她只是凭本能改嫁到了苏家。
在苏玉几个月大的时候,她曾经瞒着苏保贵到上海找过陈子坚。但是没有找到。
柳芽回忆完了,对苏玉说:“他的确是你的父亲,你的亲生父亲。”
苏玉惊呆了!虽然有这样的猜测,但是她不敢相信。她因为从小没有父亲,就一直当他死了,没想到长到二十多岁,突然就从天上掉下一个父亲,而且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父亲不是别人,正是陈若兰的父亲——陈子坚。
这么说来,陈若兰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父亲、妹妹?想到这里苏玉讽刺地笑了笑,我哪有福气有这样的妹妹,这样的父亲呢?我只不过是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人罢了,陈子坚,陈若兰,他们与我任何关系没有。
苏玉胡思乱想了一夜,也没有休息好,第二天便被推上了手术台。
陈子坚来的时候,苏玉刚被推到手术室门口。看到陈子坚,苏玉把头扭了过去,她不想与他照面,她实在不知道自已该如何去面对他。
电影里常有那种失散多年的亲人抱头痛哭的场面,可她发现现实生活中全不是那么回事,她没有那种冲动,她心情复杂,很难形容。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苏玉就出来了,医生说,手术做的很成功,被堵塞的血管疏通了。因为采用的是微创技术,过不了几天,她就可以出院了。
柳芽终于放下了心。苏玉被送回病房后,因麻药没过去,还在沉沉地睡着。
陈子坚打了一盆水,跟柳芽说,“洗洗脸吧,都一点多了,你还没喝口水呢,早饭也没吃吧?我刚在外面买了两碗饺子,吃一点吧。”
柳芽朝他勉强笑了一下,便低头洗手。其实,她从昨天晚上就没吃东西。
“唉,你终于看我一眼了。”陈子坚叹息一声说:“从我早上来到这里,你娘俩就没看我一眼,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娘俩……”
柳芽擦了擦脸说:“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呢?这一上午,你也累得不轻,又去交钱,又拿片子,跑上跑下的……对了,又交了不少钱吧?我知道,凭那个丫头送来的两千块钱,根本就不够。”
“这你就别操心了,无论花多少钱,都是我应该的。你还是吃点东西吧,再把你饿出个好歹来,就更糟了。”陈子坚说完,端出饺子,两个人吃了起来。
他们两个在病房里吃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老夫老妻呢,其实,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陈若兰回到兰山口镇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这段时间,她老是见不着父亲。中午吃饭的时候,陈若兰见饭桌上又是只有母亲和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