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我意料的,她并不着恼,瞇眼盈盈一笑,“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同你才能如此推心置腹,心无顾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似是突然又想起什么,郑重道:“此番而来,你定要多住上几日才是,昨日大事已成,若走的太急,势必会引起爹爹注意,他虽不至轻易涉足禁地,但每逢月初十五,都会遣人探听林中虚实,事情败露自然也是早晚之事。”
我怔了一下,吞下口唾沫,“我日后仗剑江湖,难免被他人瞧出剑法来历,若逢凶险,又当如何?”
“当年噬云峰一战,武林中最负盛名的高手俱已世故,连同毒圣战天戟、飞云堡主楚皓凌、武当掌门震阳子等武林名宿亦是身受内伤,武学造诣再也难及昔日,武林中的精锐力量早已尽数丧生在这一役中,纵使有人能目睹昔年玉萧剑之神威,也势必难逃你剑下!”
听她自胸臆间迸出的狠辣言辞,嘈嘈切切地撞碎在齿间,我突然激起满身鸡皮疙瘩,冷不防打了个冷颤。
午饭过后,刚回到住处,恰巧遇见刚回来不久的莫风,云疾翘腿坐在椅子上,脸色有些难看,抱臂不语。
我不等他们发话,拿出蓉儿早先留下的素签递给莫风,“这是我一大早才发现的。”
云疾听得直蹙眉,语声隐含几许愠恼,“你们二人平日便腻在一起,怎的她留书辞别,你一早才发现?”
我半垂着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虚之余,敏感的察觉到莫风投注在背后长剑上的眼神,平静答道:“昨日同花大小姐相识之后,闲聊半夜方才回来,此事我也有错,你们要怪便怪我好了。”
云疾缓缓扭头,面色稍现缓和,阴阳怪气道:“做人若不能表里如一,那么还是尽心些把里子打理得比面子更好看些,有机会给人惊喜,总比时时叫人失望强,是也不是?”
顷刻间,满腔怒火冲破胸臆,不可遏制,我听到自己震怒的声音响彻室内,连同梁顶的尘灰都被震得簌簌下落,“莫云疾!你想打架吗?”
眼前一袭蓝衣轻旋,如水蝶拥舞,满满的占据了我的视线。
莫风忽而适时的挡在云疾身前,只留给我一个好看的背影,语声平静温煦,不含喜怒,“此事错在我自恃过甚,蓉儿定是一时负气,这才不辞而别。好在她只是去往清风小筑,你们各执一端振振有词,偏偏吵不出任何结果,都冷静些吧。”
我长舒口气,不愿再做纠缠,提剑转身便走,依稀听到背后传来莫风无奈的一声喟叹。
头顶满空阴霾,丝丝细雨穿云而下,浇得整个清秋小苑满院清寒,呼吸间,连吞吐都蕴着丝丝白气,我心中却仍自继续武火转文火,细细烤至滋滋冒烟。云疾只是个极端,倨傲自大之人无处不在,或者换句话说,大约是人都有自我感觉极佳的时候,所以尤其需要诤友诤言。可若转个圈再想想,比起江湖诈赌,即使挚友相争,兄弟反目,与峨眉弟子突遭不测相比,这些事情委实不值一哂,甚至连愤怒的力气都不必浪费。
鬼使神差又回到静璇寝居的绣阁,侍女们大老远见我过来,早早便进楼通传。
临进院子前,隐约捕捉到几丝微弱人声遥遥传来,我稍作思虑,趁着没人注意的当儿解下宝剑,轻手轻脚地藏在院外的假山丛中。
确定不见丝毫端倪,这才拍拍手,迈步跨进院中。
隔着蒙蒙雨幕,正厅中似有人在谈话,我靠近几步,瞧见静璇正同某个女尼打扮的人说些什么,察觉到脚步声,抬首遥遥投来一瞥,恭敬道:“这位便是林雪若林姑娘。”
方自入得厅中,发现有两个不曾在寿宴上露过面的女人,适才与静璇谈话的中年女尼,双眉间阴霾重重,面色虽有几分憔悴,却难掩目中慈善,见我过来,慈和见礼,口中长吟一声佛号,张口便直入话题:“昨日城西血案,可是施主亲身目睹耳闻?”
另一个持剑少女,一张脸朦朦胧胧的掩在轻纱之下,姣好的唇一阵歙动,淡淡介绍道:“这位是我峨眉派掌门,静尘师太。”
静璇不动声色,极是知机,抱拳分作一礼,旋身掩门而去。
我俯身见礼,恭恭敬敬回答:“在下确有亲眼目睹惨祸,那杀人凶手年龄最多不及双十,一手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依形貌特征看来,也是个女子。”
静尘师太目光凝注,瞬间炯然,“此事贫尼亦知晓几分内情,只是想再借姑娘之口确认一二,那女子身上,可有任何可堪辨识之物?”
我仔细回忆稍顷,摇头不语。
“林施主既身临当场,不知却又是如何脱身的?”
“起初我与好友在西市闲逛,偶尔听到巷中民宅有厮杀声,故而想探听一番,那贼人本领不小,发现我们隔门偷听,便生出灭口之心。”
我解下腰间环佩,双手捧上。那蒙面女子接过一掂,上下打量我几眼,这才交予静尘师太。
净尘师太神色不改,目中神光有些意味深远,“你是说,那女子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你们还未听出端倪,便已被她发现了行迹?”
“确实如此!”
“这玉环……”她垂目端详片刻,神色倏然一凛,抬首愕然问道:“你便是借此物惊走凶徒的?”
那蒙面女子有些如坠云里雾中,探头凝眉盯了环佩半响,眸中登时浮现出惊动之色,惊愕到不敢置信的目光频频在环佩跟我脸上流转。
“贫尼向来僻处金顶,虽偶尔涉足江湖,但对一些息隐不出的武林潜势,俱是毫无所悉,林施主不知师承何方高人门下,可否见告?”
我堆起满脸脸苦哈哈的笑,无奈道:“不瞒师太,晚辈患了失忆之症,莫说师承出处,便是武功亦难运用自如,若非莫大哥施手相救,只怕我早已葬身荒山之中。”
静尘师太仿佛顿生无限感慨,慈祥的眸中生出一抹怜惜,遗憾似的叹道:“施主既已承医绝高徒授手相救,贫尼虽略有研习金针药石之术,却也不敢班门弄斧,致使贻笑大方。一苦一难,俱有定数,施主失忆之事,不啻祸尽福来,但望林施主上体佛心,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