穰县虽然地处偏避,客栈房间里的摆设却是足够奢华,被单显然被重新换洗过,紫檀木的陈设,精铜制的香炉,连床榻罗帐,都似乎是剪裁十分精细的翠绿湖绸,窗棂镂雕牡丹花卉,图案巧夺天工,处处透着品味和生意人的精细。
我推开雕花木窗,捧起茶盏解渴。早半日的一幕幕画面又逐渐重现在脑海,一切都似乎在半梦半醒之间悄然发生,经过,又平息。心还没感觉到有多累,身体倒先软绵绵的没了精力。
转眼瞥到楼下路过的武林人士,突然想起莫风提到的关于运功疗伤一事。我思忖着,或许可以试上一试,以便得知这身体的武功深浅究竟如何,只是如此一来,似乎都要通过打坐运功来检视。念及此处,放下杯盏,刚盘腿坐在床上,突然什么东西从衣服里‘扑通’一下掉了出来。
包裹跌落,布条随即散开,一册极为破旧的绢书立刻显露出来。我下意识摸向刚才东西掉落的腹部,不由得定睛去瞧,见那书籍封皮上竟赫然写着:‘补天诀’三个大字。我拧了眉,几番摸索,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身上何时带过这类物事,不经意间又回想起遇到那小鬼后发生的事,这才释然。
沉溺在自己纠结的思绪中,我委身捡起卷册,翻开扉页,只看到简短的几笔钟繇小楷:“此为补天真笈,唯世间有缘人方能得之,初窥门径,已可五毒不入,融会贯通,便能百毒不侵。另修毒功者切切不可妄习,否则必将坠入地狱,永受百鬼缠身之苦,此为补天祖师所予遗训,汝既已遇福缘,修此毒功,终其一生,再无毒害之危矣。”
看到此处,我一阵兴奋,又迅速翻开第二页,入目所及,尽是犹如身体解剖图一般的人像素绘,上书气府要穴经脉总章几个小字。穴位边上,是行气运功的一些详细注解。
前前后后接近八百多个穴道,花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勉强全部印在脑子里,对照秘笈所述,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自己的学习成果,发现没有丝毫出入,立刻盘膝打坐,默念入门心法口诀,运气丹田,上至中脘,行交太冲,再走中枢、风府两处要穴,汇聚身柱。‘脉气上玄灵,经气归灵墟。’刚默念完口诀,天枢穴到足阳明胃经一脉微微感觉到几分滞塞,刚要准备再渡气冲穴,突然一阵气血翻涌,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撕裂一般的痛,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
勉强稳住心神,我运气检查了一遍身体,全身要穴,此时竟立刻通行无阻,连适才酸软疲累的感觉也一扫而空。若非空气中这股浓郁的血腥,我几乎不敢相信刚刚那一幕是真实发生过的。这其中仍有部分玄妙之处,我还未能完全领会,但照着这等情形来看,要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不知不觉中,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按照补天诀的运气法门,又将真气行了两个周天,睁眼时,淡薄的雾气已渐渐升起,月光轻柔无暇的洒在一片楼宇飞檐之间。
一阵紧促焦急的敲门突兀传来,蓉儿在屋外娇声喊道:“林公子,大师兄喊你下楼用饭,你在里边吗?”
地上的血迹已然干固,此时屋内昏暗,我并不担心被她发现。应了一声,略微收拾几下,便将秘笈揣在怀里,起身去开房门。
随了蓉儿下楼,厅堂中已是一片觥筹交错之声,莫风对整个大堂的嘈杂置若罔闻,正垂手摆弄着一方古朴精致的药箱,小心翼翼地将草药分类存放。云疾见我过来,那张死人脸还是一成未变,“兔儿爷来的正好,等下要有好戏看了。”
蓉儿大大的眼睛滴溜溜一转,“云疾,这是要干什么?”
云疾目光似有意若无意的瞥向后院,语声中含了几分毫不掩饰的讥诮,“还不是冰河水龙剑与莽城铁刀门一事,瞧那两人脾性仍丝毫未改,此刻大摆筵席,想必所为又是昔年之事,若非如此,哪还能这般热闹。”
我不禁纳闷,这穷乡僻壤大宴宾朋,是何道理?反观厅中食客,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却又无一不是武林人士,联想到那本毒功秘笈,突然暗自紧张起来。
蓉儿嘿嘿笑道:“依你所见,今年会是谁赢?”
“此事毫无悬念,莫非你要打赌?啐!不对!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莫云疾!好歹我也是你师姐,鬼主意这三个字,是你能说的吗!”
有些不明所以,我将兴趣放在满桌珍肴上,看那个海米珍珠笋还没啥胃口,转眼看见店伙计一边上菜一边报着菜名,什么糖醋鲤鱼、油泼豆莛、九转大肠、葱烧海参、氽芙蓉黄管一一上桌,肚子里的馋虫一下被勾了起来,食指大动,也顾不上他们在说什么,立刻一顿胡填海塞。
莫风收起药箱,动作优雅的喝了杯酒,“以往比试暂且不提,如今时隔一年,二人武艺必有精进,今日之战倒是实难定论。”
我略微沉思,大概明白了这阵势是什么意思,蓉儿脑袋一歪,讥讽之色立现,“依我之见,咱们也不必赶着去凑热闹了,想必这一战定是平平无奇,惹人笑柄了。”
“师姐何以见得?”
蓉儿双手一摊,答得极是认真,“苏浅风内力平平,只是招式上经由高人指点,略胜一筹,至于严忌丘,武功路数倒是有几分名门大派内家正宗的影子,只是被他练的有些似是而非,这两人若说所习心法,应当算是本家同源,只是他们父辈未处理好这门户之争,竟闹得家业一分为二,连同这武学秘笈也是残缺不全,分掌两处,如此这般,依那二人资质,又哪里还能分出个高下呢?”
莫风闻言不禁莞尔,“蓉儿是如何得知的?”
“自然是师父告诉我的,大师兄若是不信……”蓉儿狡黠的目光突然钉在我脸上,“大可等回翠云山庄后让林公子做个见证。”
我噎了一下,弱弱道:“几位师门之事,我一个外人又怎么能插得上手呢?”
蓉儿眉眼含笑,双手撑起脸蛋,顾盼生姿间,一派清纯秀丽,“林公子如此说却是见外了,蓉儿与公子虽是萍水相逢,却对公子仰慕的紧,如不嫌弃,咱们放怀一醉,一来也让公子消遣愁怀,再者蓉儿也可多聆听些教益。”
愁怀?我表情都写在脸上了吗?沉思间对上莫风清浅柔和的眸子,只得笑应道:“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往后,便要多多叨扰几位了。”
席间一片酒兴盎然,高谈扩论。不过盏茶的功夫,后院突然传来一阵金锣声,厅中武林人士立刻纷纷离座,向响起锣声的门户涌去。一时之间,四下里不知道是沉闷,还是安静。我觉着气氛古怪,转过脸一瞧,个个噎到了的表情。顺着他们的目光,瞥见一个锦衣男子,单手扛剑在肩,剑鞘上还系着只朱红酒葫芦,脚步踉跄地冲我们走来,看他眉目清秀,肤质细嫩,倘若在清醒时分,倒也算是位翩翩美公子,奈何现在一副放浪形骸酒色上脑的模样,倒活脱脱是个醉鬼。
蓉儿掩唇轻呼,撒腿便跑。那男子坏笑几声,脚下步履如风,一闪身稳稳钳住她手腕,蓉儿闪躲不及,身子被惯性一带,惊叫着倒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