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有细弱的月泽拂照,只怕此行已然搁浅。
所幸一路上未生枝节,直到蓉儿勒马驻足,我胯下的骏马才跟着略略减下速来。
穿过山脚下几块狰狞的巨石,蓉儿信手往上一指,回首道:“那便是噬天教的旧址了。”
我翻身下马,将长剑紧紧握在手中,前行数步,入目尽是一片刀削斧凿般的奇异山岩,途中怪石峥嵘,荒草丛生,脚下多处险峻难走。过不多时,一片残垣断壁突然出现在眼前,这婉蜒于山腹中的雄浑宫殿,昔日亦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方始修凿而成,道旁石壁间,每隔几步,便嵌凿着一盏铸工雅致的铜盏,只是经由岁月洗礼,已不复往昔的光鲜,换之以一层厚重黏密的苔藓,宛如毒蛇鳞片,说不出的恶心。
遥想当年的围剿之景,我心底忍不住一阵发颤,这感觉来的突然,有如跨进坟墓一般,沉重得令入几乎透不过气来。
以前曾听莫风提起过,当日十大门派围剿噬云峰后,便已将总坛焚毁,如今虽已过去整整二十年,入目的景象仍不免让人触目惊心,昔年噬天教的辉煌早已在废墟中湮灭,如今繁盛尽成嘲弄,只有眼下这一方荒芜天地,可堪令人去想象当年的惨状。
我跟蓉儿屏息凝神,竭力放缓步子,悄无声息地冲大殿正门一路进发。
四下里安静的如同坟墓,衬着阴森的残破殿宇,直教人心底发寒。蓉儿丝毫不敢大意,带头以残垣断壁作为掩护,仔细打探几番后,才招呼我跟过去。
这感觉,好像正在玩某种潜入式游戏。
我暗暗发笑,突然一阵模模糊糊的步履声传来,我和蓉儿同时探头望去,但见几点炬焰将小径照得一片通明,三人分立在石阶尽头,俱是一袭黑衣加身,墨巾覆面,感觉颇为诡异。
蓉儿拉着我掩好身形,从袖口里摸出方淡青色的丝巾,只打了某种易懂的手势,我便立时明白了她的用意。
戴好蒙面丝巾,再抬眼的当儿,那几人已转身涌入大殿,我唯恐跟丢,只得虚掩着脚步躬身跟上。
与其说这里是间荒废已久的宫殿,倒不如说是处穹形的巨大岩洞,雕图的穹顶下,支撑着数十根巨大的石柱,数级残破的阶顶后,一座巍峨的宝座凸出岩壁寸尺有余,两座神象悍然分立,极具威势。
宝座积尘遍布,神祇法相残缺,阴黯的角落中,纵有鸟兽活动的痕迹,但目前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以掩没殿宇昔日的堂皇。
我停下脚步,转首四顾,大殿内不比山道,此刻失了月光拂照,入目俱是一片如墨似的漆黑,似是感觉到那几人已不在大殿之中,蓉儿这才放心的松开我的手,拿出火摺子引燃墙壁上的松油。
“这……”注意到斜插石壁外的火炬,我一阵愕然:“火把是新换上去的!”
“此处定有密道机关,咱们分头去查看下。”
接过蓉儿手中的火炬,我垂目仔细数着地上的脚印,殿内正前方的位置,零零散散倾落着数十架铁制的锈椅,东倒西歪的火盆支架缠满了密结的蛛网,在影影绰绰的火光下,还能清楚的瞧见满地生锈的兵刃,此际正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正中石壁依稀分布着斧雕刻凿的创痕,那些凌乱的足印,便由此绕过地上破碎的陶片和兵器,最终消失在壁画下方。
台上回廊三面,墙壁密嵌石刻题记,大殿正中的岩壁以石为案,借刀代笔,镌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刨吼猛虎,画身局部遍布刀痕和不甚明显的黑色熏痕,虽然残败损坏,气魄却依旧雄浑如初,乍一望去,既有几乎破壁而出粗犷豪放,又有趋于精密臻丽的细腻勾勒。
收回几分遨游天外的心神,眼尖地注意到虎目的位置,似乎嵌了一粒水晶般的物事,在火光的映衬下,寒光璀然,与这陈旧古老的殿堂极不相称。
我疑心顿起,伸手轻轻触在珠光之上,虎目旋即透几缕出浅淡的薄光,随着异彩逐渐变得黯淡,耳边倏然响起一阵轻微的机括摩擦声响。
蓉儿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侧,欣喜的看着角落里凭空出现的门户,狡黠一笑:“适才我观察这里的间架结构,便如我所住的清风小筑地底密室缩影一般。果不其然,机关位置相同,开启的方式相同,就连机括隐藏的地方也差不多。”
我正在寻思她话中的意味,却已被挽了臂膀,一跃而入,耳边尽是蓉儿戏谑的轻笑声:“姐姐发什么愣呀?再不追,便追不上啦!”
这秘道之中说不定隐藏着什么凶险,但我与蓉儿既已到此,早已别无选择,此番纵有危险,也得一探究竟才是。
小心翼翼地跟在蓉儿身后,刚跨上五级石阶,一重半开的浮雕门户竟赫然出现在前。
透过半启一线的巨门,隐约可见内里光亮异常,凝目去瞧,才发现竟是一重隐藏极深的密室,内中乱石堆散,石块嵯峨,月光因了左侧坍塌半面的墙角,透壁倾射而入,映得屋内一室璨然。
蓉儿悄儿没声地探进几步,突然好似触电般缩了脚尖,回头诧异的瞪着我。
我有些不明所以,随了她的手势探头往里一看,只觉得有一瞬间的怔忪:月华之下,屋内满目霜白沉凝,此刻恰有一张平整的石案砌在中央,千丝万缕的月光透过缺口,自天顶垂泻,款款投射在石案正中的物事上。
我凝眸细看半响,确定自己眼神未出任何岔子,那案上的物事,似乎是由一块上好陨铁刻凿成型的虎符,形如龙虎相斗,上刻龙鳞蛟藤,镂纹精巧,显是刻意为之。
无端的感觉到几分阴森之气,我缩回脖子,将声音压到最低,“那东西可是蟠龙虎符?”
蓉儿点点头,凑近寸许,悄声道:“你在这里等上片刻,我先进去瞧瞧。”
她不容我反对,闪身窜过仅可容纳一人的石缝,黑暗中火光犹存,我一颗心却因为担心蓉儿的安危,瞬间沉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