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脚步虚浮,颠颠倒倒的样子有些惹人担心,我立马站起身来,伸手欲扶,才隔着缎子一碰手肘,她忽然踉跄倒退几步,斜斜地歪倒在我怀里。
几名侍女赶忙上前帮忙,被我一一挥退,“你们只管带路便是,我来送你们小姐回房。”
侍女们垂目相视,犹豫了一会儿,便自转身带路,将我一路引至东苑。
穿过月门,院中便是绣阁,若非今夜群豪毕集,只怕侍女们早早便熄灯就寝,几座诺大的阁楼,此刻均无烛照,稀稀落落的沐浴在月光之中,倒有几分浮华尽褪的意味;若是白日里来到,想必定会觉得眼花撩乱。
主阁内里花香馥郁,四面锦幔低垂,依稀遮挡住窗外月光,地上兽毡沉厚,每一脚都如同踩在云中。
将静璇小心放在榻上,我冲着一众侍女轻声吩咐:“快些打点热水来,其他你们都不用操心了,交给我吧。”
这下侍女们倒是不再犹豫,飞也似的离去,待到诸事办的妥当,便即匆匆告退。
卷起袖管,浸水揉洗了巾帕准备为她擦拭身体,才刚一扭头,忽而瞥见昏暗的灯影下,静璇正盘腿端坐,闭目调息,面色逐渐恢复莹润,显是以内力逼出了酒气。
若非知道她烂醉如泥,任谁看了都不免吃惊。
“花姑娘?”我蹲下身来,仔细端详片刻,突听一丝略带埋怨的语声飘传入耳:“别叫什么花姑娘,又不是日本鬼子进村。”
我拿巾帕支着下颚,一时怔在原地,任由铺天盖地的震惊吞噬而来,大脑瞬间有些短路的迹象。
她脸上仍是笑盈盈的,双目却未睁开分毫,“适才多谢你送我回房,姑娘芳名不知可否见告?”
影影绰绰的烛影将房中一切都笼罩得陌生如幻像,然而偏偏如此的陌生之中,心里涌出火一样琐琐碎碎真实熟悉的过往。
良久方才回过神来,我怔楞抬头,正对上她颇为好奇的目光,下颚被滑如丝缎般的指尖轻轻抬起,“小美女,我在问你话呢,我提问,你回答,这才是基本该有的礼貌呀。”
我被迫仰头,强自抑住浑身颤抖,郑重开口:“我叫林雪若,湖北宜昌人,你是不是还打算顺便加我微信好友呢?”
她触电般缩回手指,眸中升起一抹叵测的火焰,似乎在她眼前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世界,亦或不复再闻的美好时光。
静璇苍白一笑,唇瓣微微翕动,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我平复了半晌紊乱的呼吸,情绪激动到无以复加,“微信号,qq,电话号码,这些东西不都是我们那个时代赖以联络的方式吗?刚才如果不是你先露出马脚,只怕到现在,咱俩还在用这个时代的语言在交流呢。”
她怔怔瞧着我片刻,泪水悄然滑落面庞,呓语似的一阵低声咕哝,轻微的抽泣压抑传来,“原来不是我一个人,真的不是我一个人……”
心口一下下被勒的抽紧,缠夹着丝丝缕缕有如针刺的疼痛,眼前晃过静璇抽泣的肩膀,几滴泪水沁出眼角,视线很快便被烛火晕成一团模糊。
终于明白为何她身上却有某种十分熟悉的异样感觉,就好似看到自己的水中倒影,亲切异常。
我举起巾帕拭去她满颊泪水,轻轻笑道:“好啦!别再哭了,这样子明天一早保准变成肿眼蛤蟆跟大脸猫的结合体。”
她止住抽噎,抬起头单纯的问:“那又是什么东西?”
“加菲猫呗!”
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明媚的笑意复又盈满清丽的脸颊,“你也是穿越而来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快两个月了吧,一时犯浑作死,莫名其妙的就过来了。”
静璇一脸好奇,睁着水汪汪的杏眸,冲我眨巴两下眼睛。
略略整理几下思路,我大致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叙述一遍,静璇刚开始只是听得惊讶,到后来仿佛怜惜我情痴情种,满眼都是伤怀。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现在每走一步,都得步步为营才是,谁晓得这江湖中有多少杀机暗伏。”
“这么说……”她沉吟道:“你至今的身份仍然还是个谜?”
我点点头道:“没错,只是凭着目前一些蛛丝马迹,大概有些轮廓罢了。”
静璇叹了口气,摇头苦笑,“这样子倒也实属必然,真相大明亦是早晚之事,你大可不必太过心急。”
有些莫可奈何,我转而问道:“那会在寿宴上听你提及多年前的往事,莫非你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十多年了?”
许是往事太过匪夷所思,她忽然顿住,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似乎陷入回忆里,神智微微有些恍惚。
“这副身体是十九岁,我穿越而来也是刚刚十九年。”她回过几分神来,淡淡接道:“那年我跟同学一道报了三个艺术类的课,结果后来一个都没抽中,这是何等微茫的概率,刚好那天是周日,我们打算去找导员问问情况,谁知道才刚出学校,居然莫名其妙的出了车祸。”
我不由慨叹道:“这也是微茫到千万分之一的概率。”
她自嘲似地一摊手,“之后好似过了好久,又好似只过了一瞬,醒来之后我就成了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儿。”
室内有短暂的静默,我起身坐在她身侧,忍不住叹息:“或许人死了之后,都是这样的吧?”
静璇扭过头来,奇怪的瞧我一眼,“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满世界还不乱套了?你不用安慰我,其实在这里每天过的还算开心,可以被爹爹宠着,就算闯祸至多也不过小小惩罚下罢了,再说了,这里没有地沟油、苏丹红、假鸡蛋、毒大米、皮革奶、催肥的死猪肉……”
我噗嗤一笑,调侃道:“你脑洞真够大的,不过说的也都对。”
静璇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端详着我,一双哭得红肿的大眼睛充满着疑惑,“你有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
瞧她一副认真的模样,我突然怔住,“怎么?你想到了什么?”
她面色平静如常,口吻中却有一丝丝对未知领域的忌惮,“你穿越而来的时间,是哪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