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只听一声巨吼,庭院之中精心布置的降魔大阵猛地崩溃成数万片金色碎片,强大的冲击力让屋顶上空两大罗汉胸口一震,口中顿觉一阵腥甜。
只是这么须臾的失误,魔物便寻到了破绽,一头撞飞伏虎罗汉,金银色的屏障当即被破。
魔物以庞大身躯将整座建筑包裹起来,不停蠕动的声音叫人头皮发麻,而唯一的光明只剩几盏未熄的莲花灯,还有闻人柏纾身上的金光。
姬念兮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她的下身也已经开始变化。
岸耋一笑:“这是我见过最美的你!”
她恨得几乎要将银牙咬碎,但最后只是说:“我恨你。”
岸耋依旧笑得冷淡:“这是你的心魔,你的心魔就是我!我们已经是一体了姬念兮!”
“闭嘴!”她右手抓起腰间的骨鞭,速度力量都发挥到了极致,其实能与长眉罗汉几乎打成平手,姬念兮平时是隐藏了实力的。
就如那日面对狐族族长,她只使出了一半的力量。
但面对岸耋,拼尽全力的她依旧没有任何胜算,因为就是应仕甚至萧吟都不是这个魔物的对手。
天哪,岸耋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能袖手旁观的巫幽很是焦急,一看闻人柏纾,想到自己或许能帮上什么。
只要闻人柏纾净化完成,觉醒成功,岸耋便不能让他成魔,计划自然就宣告破产了!
只是闻人柏纾说不定也被岸耋做了与姬念兮一样的事,不知道佛法加上她的真火能不能起效。
巫幽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运起八成法力化为火焰,将闻人柏纾包裹其中。
被她的烈焰包围,他的佛光竟也一点没有减弱的趋势,真是玄妙强大。
巫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火焰正与一团金色光芒一起,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闻人柏纾体内的一团黑色物质。
那边与姬念兮斗得心不在焉的岸耋猛地发现巫幽的小动作,当即脸色大变,一把推开姬念兮就要冲过来。
巫幽见他终于有些慌乱,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当下使出了全力,也不管岸耋已经在接近,能让闻人柏纾恢复一丝,岸耋的失败就大一份。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巫幽忽觉手腕上一阵颤抖,紧接着一束金光飞驰而出,呼呼旋转着的紫金镯正中岸耋胸口,狠狠将他打飞出十步之外。
紫金镯疯狂旋转着又要再次攻击,巫幽却猛地听见一声娇吼,姬念兮死死抱住岸耋,骨鞭一甩,将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血肉模糊的却只有姬念兮。
“姬念兮,别逼我杀你!”岸耋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但远处虎视眈眈的紫金镯显然让他心有顾忌。
幻想过有一天她会主动抱自己,却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场景,岸耋觉得讽刺极了,也因此更加生气。
“岸耋,”姬念兮瞪着他的眼睛,又哭又笑地说,“你说我只有灰飞烟灭才能摆脱你,你以为我没考虑过吗?这么多年,咒语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我只是一直很幼稚,存在侥幸心理。想会不会有一天奇迹发生,你死了,或者良心发现放了我们两个,但是其实根本不可能的。所以,是你逼问的!”她最后狠狠将冲向前方,巫幽愣愣地看着他们一同倒在门槛边,但其实并没有落地。
在半空中,姬念兮整个人便瞬间爆炸,碎肉血水撒了一地,即使隔得那么远,也将巫幽淋了一身。
又是眼睁睁看着一个朋友死去,死相还是那般凄惨,巫幽张着嘴,脑子一片空白,连心跳似乎都停止了,只剩下面前一片血红色。
“念……念兮……”
轻轻又悲戚的呼唤宛若来自遥远的灵魂彼岸,音节颤抖出叫人心碎的幅度。
巫幽没有意识地循声转头,待看见面若死灰的闻人柏纾已经睁开了眼,她终于有些回神,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他也看见了。
就在这时,囚困着他们的魔物突然加快了蠕动的速度,似是在拼命挣扎。
这并未持续多久,下一刻,听觉忽然变得空旷起来,月光浅浅地自破烂不堪的房顶滑落入殿,照亮满堂的凄凉。
一个粉衣的女子缓踏上台阶,手中捧一颗蓝色的巨大明珠,珠中一团蠕动的黑色,俨然就是岸耋的本体。
岸耋慢慢爬起来,身上还缠着那把骨鞭。
他再没有了笑容,脸色眼神都寒进了心里,那是亡命之徒特有的绝望。
“我会回来的,你等着。”他不知道是对谁说,下一刻,他身子变得虚幻,而后化作一缕烟飘进了那颗明珠之中。
粉衣女子松了一口气,收起明珠,慌忙跑进堂里,摇晃着巫幽焦急地问:“浅酥,你没事吧?”
巫幽神情呆滞地转头看她,好半晌才认得面前的人是清琢,喉咙哽了哽,当即眼泪就控制不住,似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
清琢只能抱着她连连安慰。
哭得甚至混乱了意识,浑浑噩噩的,她忽然又变成了一个人,清琢不见了,闻人柏纾不见了,只有她一个人站在一片混乱的庙堂里。
环顾左右果然空无一人,她害怕地瑟瑟发抖,不停地叫萧吟,自己的声音却像潜入水潭了似的,闷闷的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忽然间,有低低的惨叫,她抖了抖,颤巍巍地转身,猛地看见一个满身血污的女子倒在门槛上。
那个女子艰难地抬头,看着巫幽的眼神绝望而怨恨,她嘴里留着许多血, 一张一合的,狠狠地控诉:“为什么!浅酥,你为什么不救我!浅酥!”
巫幽顿觉无比崩溃,抱着脑袋连连后退,那个女人猛地朝她扑过来,突然又在空中炸开,血水哗啦啦浇在巫幽身上,引得她仰天尖叫。
“小幽,小幽!”
轻轻的呼唤好似来自天的另一头,头顶降下无尽的光明,一切血色褪去,视野再次清晰起来,看见的是一间宽敞雅致的卧房,有淡淡舒心的阳光自微启的窗口流淌进来。
“没事了,只是梦。”有人细细擦拭她脸上的热泪与冷汗,她惊恐地抬头,望见那张微微颦眉的俊脸,一瞬间满身的力气随着惶恐离去,随之而来的便是说不出的虚弱。
“没事了。”萧吟再次告诉她,巫幽沉默着,埋首在他怀里,沙哑着声音说:“我梦见念兮姐姐了。”
萧吟道:“你已经昏迷两日了。”
“柏纾呢?”
“回西天去了。”
巫幽哽咽着问:“他也看见了,他没事吗?”
萧吟不答,从桌上端来一碗汤药:“把药喝了。方才完於老君来看过你,他很担心你,也很自责。”
“不关他的事。”巫幽说着将药灌进肚去,她想哭,不知是因为药苦还是心里苦。
萧吟默了默,说:“姬姑娘的事,我很抱歉,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萧叔叔,你没错,你要是再道歉,我又想哭了。”她带着哭腔说。
巫幽虽然很伤心,但还没到乱发脾气的地步,她知道姬念兮的死不是谁的错,是因果。
“岸耋衍于万年前的轮回,是于六道之外的存在。六千年前,我同其他三位四御尊神联手也无法封印他,更别说诛杀了。
“后来我们不得不请出奈何,三清之一的她加上我们四人终于将岸耋强行封印。但最后出了点状况,被岸耋逃走了,奈何也是因此才受了重伤,到如今还在闭关养伤。所以那一日,我们根本无法突破岸耋的防御,最后还是他自己放弃抵抗,清琢才得以封印他。”
巫幽伤痛的心起了波澜,那个鬼一般的男子竟然有如此大的来历!?四御尊神都不是其对手!
“但,他为何长得与应仕那么像?”
萧吟有些犹豫,这时一个仙官急匆匆跑过来敲门说:“启禀陛下,西天弥勒尊者求见!”
两人对视一眼,萧吟连忙替巫幽穿上衣服,匆匆出了房。
大厅之中,伏虎罗汉正闭目默念心经,手中快速拨动的佛珠却已经暴露了他的心焦。
见萧吟与巫幽出现,他只顾得及匆匆行个礼便说:“两日前贫僧与长眉罗汉将降龙师兄送回西天,见他状态不佳便让他在房中休息,今日僧仆前来禀告,他已经消失了一日。”
“可找到人了?”萧吟问。
伏虎罗汉点点头,看着巫幽说:“还请浅酥施主去将师兄劝回去。”
又一次来到地府,巫幽在奈何桥边看见那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少年时,他正在上桥的队伍旁边,一个一个地抓着那些排队领取孟婆汤的鬼魂们,反反复复叫着姬念兮的名字。
没人尝试去拉他走,因为孟婆习惯了,鬼差也习惯了。
巫幽哭得狼狈,已经泣不成声,但她必须说点什么。
她走上去扯扯他的衣角,哽咽不止根本说不出一个字,试了好几次她终于憋出两个字:“柏纾。”
少年转过身,疯疯癫癫的笑起来,拉着她的手说:“浅酥,是你啊!快来帮我找念兮,这里离狼寨太远了,她会不认得回去的路的。”
他手腕上戴着的那串只有十七颗的佛珠,瞬间刺痛了巫幽的眼。
姬念兮已经灰飞烟灭,连尸体都未曾留下,三界六道已经没有这个魂魄存在了,这奈何桥又哪里能找到她?
巫幽低头哭得更大声,他歪着脑袋,不明所以,便撒了巫幽的手,继续顺着队伍呼唤那个再也不会有人回应的名字。
“柏纾,”巫幽又一次拉住他说,“我知道念兮姐姐在哪里,我带你去找她。”
“真的?”他喜出望外,笑得像个小孩子,惹得远处伏虎罗汉露出不忍与心痛。
“但是你受伤了,先吃颗丹药吧。”巫幽自怀中取出一枚绿色丹药递给他。
他毫不犹豫地接过塞进嘴里说:“我记得,你会炼丹的。这次也是一样的丹药吗?”
巫幽摇摇头说:“这是忘情丹。”
当初给东矜准备的丹药,没想到阴差阳错,最终用在了他身上。
他登时目瞪口呆,还不待有所反应,身子一软便当场昏厥。
三天后,巫幽在萧吟的陪同下去西天探望他,彼时他在座下听佛祖讲经,神色却始终若有所思。
十天后,伏虎罗汉来信,说他再次请命下凡历劫,佛祖问他为何,他说,他似乎忘记了什么,似乎是一件事,似乎是一个人。
后来,凡间多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和尚,酒肉不离口,腰间插一把破蒲扇,疯疯癫癫地在街巷游走,总是帮助黎民百姓,惩恶扬善,被世人尊称为圣僧。
无论他全身上下有多脏,手腕上那条只有十七颗的佛珠总是最干净最耀眼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