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聚起的浪涛将巫幽送到对岸后,她一刻不停,逃也似地跑进林子里,河边山蛮叫她也没听见。
山蛮正纳闷,又见一脸暧昧神色的萧吟渡河过来,他连忙尊敬地唤了一声陛下。
萧吟只是点头,而后又匆匆追巫幽而去。
几步追上前方暴走的小丫头,他轻轻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来一瞧,脸竟红得与她的头发几乎是一个色度的,忙问:“怎么了?”
巫幽气恼地大叫:“你说怎么了!你要赶东矜走,打跑他就是了,为什么要……要那样……”她越说越小声,最后闷闷地扭头。
萧吟轻轻地说:“对啊,要赶他走,打跑他就是了,为什么要吻你?”
巫幽娇躯一晃,被他的直接与平静搅得几乎发疯。
身后传来叹息,便感觉到那个人又靠了过来,将她的小脸扳过来正对他。
“小幽,”第一次,他这般郑重其事地与她说话,“做我的帝后吧。”
巫幽微微张嘴,这一刻她难得很冷静,虽然有爆发的喜悦,有说不清的羞涩,但还有些许忧伤,便是这份忧伤,让她清醒,甚至让她忽略了其他所有美妙的东西。
她声音异常沙哑:“但是你爱的不是我。”
萧吟凝眸:“你一直不肯随我回去,便是介怀这个是不是?”
“我不愿做她的替代,求你也不要拿我做缓解相思的工具,更不要想办法拴住我,想去见她就去太清仙境,她在那里,我不是她。”巫幽乞求地望着他,幽黑温润的眼睛是最美的曜石,却也是最凄美的风景。
那种哀求的方式让萧吟心疼不已。
“小幽,我的确爱奈何,但是我说过了,我从来没有将你当作她,你与她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修长白皙的手一翻,指间化出一朵盛开的紫薇花。
他将花朵放在她的手心:“紫薇大帝之名取自紫薇星,那颗帝星是我毕生存在的价值,我无疑是爱它的。但我同时也喜欢凡界这种与它同名的花。它们两者几乎没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是因为它们的名字一样便对这种花上心。
“紫薇花虽然平凡,但有它的美,它的美吸引我,就像你一样。奈何她身份尊贵,圣洁又仁善,她就是紫薇星,生而就该让众生仰望她。”
他连同她手心的紫薇花都握在双掌内,继续说:“但是你是这么普通又特别的女孩,可以被触摸被呵护,娇嫩地就如同此刻手心里的紫薇花。”
巫幽柔若无骨的双手被他包裹着,此刻他的手掌是如此宽厚和温暖,而手心那朵鲜嫩的紫薇花舒展的花瓣触动肌肤,带来触及心扉的柔软,就像他在心间轻轻抚摸一般敏感而美好。
自遇上萧吟,他从未像今日这般与她说得这么多,更遑论字字发自肺腑。
这是她的初恋,一切都是青涩的,平时只要萧吟一个眼神一个浅浅的笑便能叫她心花怒放,不必说如今他这样夸她,一颗少女心早已被融化,之前什么芥蒂无形中已烟消云散。
可,尚是有顾虑的……
“但你还是爱她。”巫幽抬头看着他,眼神充满期待,还有更多的惶惑。
“没错,我忘不了她。”萧吟不假思索的回应让她瞬间颓然,又听他说,“但那是因为从前没有另外一个人再出现在我生命里。你离开紫薇宫那些天,我甚至想过让神荼直接将你绑回去,最后还是忍不住自己来了。所以我觉得,我已经快移情别恋了,你相信我吗?”
巫幽被他一句“移情别恋”逗乐,没有直接回答他,又问:“那你为何要带我来找外公?那样我更不可能跟你走了。”
“可以,”他默默地说,“嫁了就可以。”
她脸几乎红到耳根子,扭头小声嘟囔:“谁要嫁,臭美!”
萧吟将她鬓角一丝红发别到耳后,温柔地说:“待千塔的事处理完,我们一起回去。”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求她回去,千辛万苦,终于看见她轻轻地点头,紫薇大帝一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激动在体内澎湃,他努力克制着,只说了一个字:“好。”
“但,”巫幽平静地看着他,“你不必着急娶我,等你想好了再说。若你后悔了,我便离开,绝不会缠着你。”
闻言,想了想,萧吟只是拉起她的小手,凝望她的眼,缓缓地说:“只愿君心似我心…… ”
巫幽轻轻接过:“定不负相思意。”
能与萧吟互相表白心意或许是巫幽这么多年来最幸福的一刻,她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件事告诉荀杉,萧吟也瞧出她的心思,两人相携着朝荀杉办事的大厅而去。
在门外,遥遥便见乐珉独自徘徊,来回踱步,步履掩不住焦急。
不久,千塔低着头与乐陶正并肩走出来,乐珉当即喜出望外地飞奔而去,忙问千塔道:“怎么样?陛下可恩准了?”
千塔抿嘴点点头,乐珉禁不住尖叫,激动地抱住他欢呼,将一旁的乐陶正瞧得直摇头,但老人也是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嘴。
只有那个当事人,虽也嘴角噙笑,巫幽站得那么远,也能看出那笑有多勉强多苦涩。
隐隐听见乐珉说要庆祝,千塔自然是点头。
三人正要离去,门后突然又出来一个人,黑甲黑衣的,是神荼。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高高的门槛,隔着门外一棵老桃树斜来的树枝的影子。
似是阳光太刺眼,似是想看清她的脸色,千塔不由得眯起眼睛,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悲伤:“神荼姐姐,是你去同妖王陛下说的么?”
哗啦一声,有雀儿展翅飞离枝头。
神荼只沉默须臾,外人看来她是根本不假思索便回答说:“反正都是迟早的事。”好像她自始至终很平静,未被影响,但,巫幽知道,那一瞬间神荼有的愁苦不比千塔少。
千塔看着她,点点头,表情落寞冷淡地,好像在心里确定了什么可怕的事似的。
他最终只说了一个“好”,便与乐陶正两人离去。
神荼望着他消瘦的背影,剪影静得宛似变成了一座雕像,巫幽不确定她是不是哭了。
萧吟在巫幽耳畔轻轻地说:“神荼有分寸,你不必太担心。”
待神荼也离去,巫幽忙去询问荀杉状况,确然是神荼请荀杉立刻下旨准许乐陶正纳千塔入兔族,只是为防千塔半仙身份暴露,祖籍上写的是“千塔”,并未加上他的本姓“雷”,身份也只是杜撰出的一个普通世子。
没有人知道千塔与神荼对彼此抱有的感情,但那时千塔对神荼自作主张的行为有多失望,巫幽却体会得无比清楚。
婚礼已成定局。
入夜,巫幽正睡得香甜,忽然一阵风吹开窗,一下将她凉得半醒,朦胧地睁眼,月光下两只圆润的棕色大眼几乎凑到她鼻尖处,直勾勾瞧着她。
“哇!”巫幽吓得瞬间跳起,睡意一扫而空。
“酥妹妹,是我,别怕。”应仕嘿嘿地冲她笑。
“应仕,”她一下子泄了气,揉着惺忪睡眼无奈地问,“大半夜不睡觉来我房里做什么?”
“来来来,有事找你。”应仕二话不说将她拉起来,又给她披上外衣,匆匆推出房去。
院子里晒满银色的月光,照得眼前一片灰白凄冷,寒凉的夜风呼呼吹来,灌进领子里袖子里,巫幽不觉抖了抖,将外袍拢得更紧些。
与应仕走出院子,正见了在院外探头探脑的千塔,他当即低头说:“浅酥,想请你们带我去个地方。”
巫幽愣神,瞧瞧应仕。
应仕摊手做无奈状:“我看他心情不好,我不会安慰人,所以就……”
巫幽上前搭着千塔的肩:“你想去哪?明日一早再去不行么?”
“明日我就要去兔族了,我想在一切结束前去一趟。”
她叹口气,看看应仕,他当即会意,掐诀带两人腾云而起,瞬间化作一道光消失在天际。
千塔坐在云头给应仕指路,大多数时间都很是沉默。
最终,三人降落在一座名曰咏安的荒山,迎着东方有一处废墟,年代过久加上荒草丛生,已经完全看不出此处的原身。
千塔在那些被爬山虎和常青藤覆盖的残垣断壁之间漫步,他时而迎风闭上眼睛嘴角衔笑,时而又仰天长叹,第一次让人无法看清他的喜怒哀乐。
巫幽与应仕不敢去打扰他,猜到这儿十有八九是他从前的家。
看这废墟的规模,当时的宅邸定不小,又建在山水之间,很容易联想出一副幸福的田园生活。
构建幸福或易或难,但被毁灭,却无一例外都能在一夕之间。
眼看天边渐明,应仕终于按捺不住,上前拍拍千塔说:“好了兔头,走吧。今日你去了兔族就是大富大贵,再也不用过忧心忡忡的日子了。以前的事,就忘了吧。”
千塔摇摇头:“其实我对父母记得不多,那时我才两三岁。他们最后怎么样了,我也是听霓寒姐姐说的。”
应仕好奇:“那你怎么知道这儿是你家?”
“霓寒姐姐说的。有时候,我自己也会想起一些东西,只是很模糊。娘亲总是穿着很好看的裙子,卷发长及脚踝,动起来背后像带了一片海一样美。爹爹则是高高的壮壮的,手里总是拎着一壶酒,时常将我放在他的肩膀上四处走,折柳枝给我玩。然后,好像还有一个人……”他拧眉深思,但想不起什么。
应仕笑笑:“算了,才两岁的小屁孩能记得多少?别想了,咱们回去吧。”
千塔点点头,最后再看了一眼身后的废墟,与应仕走了出去。
三人正要腾云,忽然一道银光直逼千塔面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