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几人在涼回城外的小道上分别。
路途虽然遥远,但乘云直去慢悠悠的也只消一日,两人轻装上路,看着不像要远行的人。
巫幽与应仕一直将二人送出城,乐珉则是后来才追到此处。
昨日千塔名言拒绝了乐陶正,千塔表了态,神荼自然是不会再屑于遵守什么约定,这样一来千塔对乐陶正算是再无用处,老人也无须再装着什么赏识,冷淡得好似过路人。
看乐珉一路跑来的慌张的举措,想必她来送行还是背着爷爷偷偷出来的。
两人再见很是尴尬,乐珉低头嘱咐他:“照顾好自己。”声音沙哑非常,昨日她一定哭得伤痛欲绝。
千塔则点头,低声说:“你也是。”
两人静默无言,最后还是乐珉忍不住上前,缓缓躺进他怀里,贴着他的胸膛揪紧他的衣襟说:“千塔,我真的很喜欢你。”
按在胸口的那只手就好像揪在自己心头上,千塔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他知道,这种心疼与爱情无关,他不能耽误她。
“公主,你会找到更好的。”千塔拍拍她瘦削的肩,安慰,也是再一次残忍的拒绝。
乐珉哭着走出他的怀抱,低头抹泪,并不再说什么,巫幽心中替她觉得酸楚,上前轻轻搂着她。乐珉也不拒绝,干脆埋首在巫幽怀里低声啜泣,看得千塔愈发内疚。
神荼面色始终冷淡,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出发了。”她看向巫幽,“待将雷宅重建完毕,顶多一年,我便回紫薇垣。待我向陛下致歉。”
巫幽点点头,她便随手招来一朵仙云,与千塔乘云离去。
云上,千塔一直向渐渐远去的巫幽与应仕挥手告别,离别的酸涩涌上心间,让他不觉热泪盈眶。
“小塔,其实你可以娶乐珉公主的,她是个好女孩。”神荼突然说。
千塔躲着她的眼神,不说话。
神荼又说:“即使不想继承族长之位,或者是不喜欢乐陶正,但只要乐珉愿意嫁,这些都不成问题。待她成为你的妻,你们在咏安住着,无须管外界的什么。”
“姐姐,我不想说这些。”千塔第一次表现有些拗。
神荼神色微黯,像在忍着什么似的,抚摸他在风中翻涌的卷发说:“姐姐只是希望早些看你成家立业,看你能幸福快乐。”
千塔突然抬头看她:“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当然了!”神荼不假思索地说。
“那便足够了。”他望着镶嵌在晴空中的朝阳,笑容苦涩。
神荼则凝视他镶嵌在朝阳里的清俊侧脸,眯起眼睛,觉得若永远这样默默看着他也是好的。
……
巫幽与应仕将乐珉送回客栈,乐珉心情不佳一路沉默。
不巧在门外碰到急匆匆寻乐珉出来的乐陶正,老人心情很是不好,自然没给两人什么好脸色,说话尖酸带刺,与在舞湘山庄时的他截然相反,应仕差点没忍住就要骂回去。
乐珉也没什么机会说话便被乐陶正拉进客栈,一群人算是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应仕气恼地抱怨:“真是个势利的老头子,跟天庭那帮人简直一个娘胎生的。兔头没进他们家真是明智,要摊上这样的老丈人,可不得每天看他脸色!”
“但乐珉公主是真心喜欢千塔,不知她多久才能缓过来。”巫幽道。
应仕瞟她一眼,突然默默地说:“不爱就是不爱,感情也强求不得。兔头直截了当拒绝她,也是为她好。”
巫幽体味到他语中淡淡的悲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正要问,她无疑瞥见路边,一时愣在了原地。
那是个卖布匹的摊子,这大清早的并没有多少人光顾,摊前一共就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子一身蓝衫,长发梳成中规中矩的长辫,女子则穿着藏青的袍子,还披惹眼的白色虎皮,腰间别一把雪白骨鞭,装束很是狂野特别。
两个看似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的人,却偏偏站在一起,还正一起认真地挑选着布料。
应仕见她愣神,好奇地循着她的目光问:“怎么了?”
似是听见他的声音,姬念兮首先抬头,看见他们的那一刻,那种震惊甚至是惊愕的,夹杂着不该有的恐惧,好似看见的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一样!
巫幽反被她过激的反应惊到,禁不住疑惑,她有那么可怕吗?她只是突然之间长大了,即使姬念兮一眼认出她来,最多也就惊讶,怎么想,也不该是这种情绪才是啊?
闻人柏纾也抬头来,终于是正常的反应,先是愣住,觉得巫幽眼熟,但看他抓耳挠腮的样子,许是不敢确定巫幽的身份。
巫幽笑着朝他们挥手,走过去道:“还记得我吗?”
闻人柏纾激动地说:“你真是那只变异的小麻雀啊!怎么突然长这么大了?”
“一言难尽啦!”巫幽耸耸肩。
姬念兮警惕地看着应仕问:“这是谁?”
“哦,这是我朋友应仕。”她又向应仕介绍两人,应仕很随和,毫不吝啬笑容。
他介绍自己是珀罗山的妖王,如今在天庭担个闲差,什么都没隐瞒。闻人柏纾从小与妖精生活在一起,自然不会对应仕有什么害怕或蔑视的情绪,听他上过天入过地,反而极好奇地问起那些地方来。
应仕知无不言,说得口若悬河,两人只聊了几句便开始勾肩搭背,目测有称兄道弟的趋势。
姬念兮不插话,而且出奇得沉默,一直在旁瞄着应仕,最终松了一口气。
巫幽忍不住问她:“怎么了吗?应仕他,有什么问题吗?”她想,应仕以前作风虽无法无天,但珀罗山与狼寨可差得挺远,应该不会得罪过姬念兮什么吧?
“没什么,”姬念兮恢复镇定自若的状态,“只是他让我想起一个人罢了。”
“一个人?”
记起神荼从前也说千塔让她想起一个故人,她才对他百般呵护,但到头来竟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这特别的前例让巫幽不得不怀疑,难道姬念兮与应仕也有什么关系不成。
一大早起来送千塔他们,巫幽与应仕都没吃过早饭,正巧闻人柏纾他们也是一样,四人便在街边寻了一个面摊坐下。
应仕与闻人柏纾对坐着,应仕见多识广,说了珀罗山与天庭,又开始讲那些奇闻怪事,他说得滔滔不绝,配上夸张的动作跟语气,添油加醋的简直像个说书的。
闻人柏纾则自始至终眨巴着清澈的眼睛听,在他脸上不难看出向往与羡慕。
比起他们,巫幽两个女孩就显得安静许多,与姬念兮对坐着甚至有些许意想不到的尴尬。
巫幽只好试着聊开,问他们为何来涼回。毕竟闻人柏纾是个人类,姬念兮再强,也难保他不会出事。
姬念兮回她说,满月将至,寨子里的狼族会变得暴戾狂躁,闻人柏纾留在狼寨非常危险。
所以每个月的满月前后,姬念兮都必须带他离开去人类的镇子避一避。今日则只是路过涼回进来瞧瞧,很快就会离开。
只是意外踏进涼回,他们四人便这样遇上,实在不得不感叹缘分的神奇。
在姬念兮口中,这趟出行必须但很无奈,但巫幽觉得,闻人柏纾应当很盼望每月这几日,不过他是不会将这种心理展现给姬念兮看的。
姬念兮一直心不在焉,这样一说才意识到该问问巫幽的情况。
巫幽只简单说在狼寨出现的神秘男子是她的仇家,不过如今已经没事了。
老板盛上四碗热腾腾的阳春面,虽没多少油水,四人埋头吃得却也津津有味。
穿过渐渐喧闹起来的人声,一个粗犷的声音传入耳中:“贫僧是西边国宝寺来的和尚,不知可否向施主化一碗面吃?”
巫幽好奇地抬头一望,只见一个穿着旧黄僧袍的和尚正托着木钵与面摊老板化缘。
那和尚长得奇壮,身高甚至压了普通人两个头,剽悍的体型就好像那尊僧人每日必撞的铜钟。
面摊老板也是个乐善好施之人,毫不犹豫便点头同意,礼貌地让他找个位置坐下。
和尚笑呵呵地走过来,小眼胖脸的,长得极有福相,若不是耳垂是正常的长度,乍一看真以为是弥勒佛现世了。
为显礼貌,巫幽只瞅了他几眼便迅速低头,哪知对方沉重的脚步声偏望他们这桌来,不一会儿,头顶便似有云遮蔽,视野一下暗了不少。
和尚双掌合十,冲四人一拜道:“不知贫僧可否与施主同坐?”
闻人柏纾当即站起来,兴冲冲地正要同意,那边姬念兮不咸不淡地冒出一句:“我们这桌满了,那边还有空位。”她甚至都没有眼神示意,但大家都知道她指的是一旁的空桌子。
“不碍事不碍事,贫僧坐在外侧便好。”那和尚拣了张长椅便坐在旁侧。
虽然姬念兮态度差,但这和尚也是奇怪,放着好好的空桌不坐,偏与他们挤着却是为何?
巫幽与应仕互换了眼神,皆看见了对方的疑惑与警惕。
一桌子最没有防备的估计就是闻人柏纾了。他正兀自低头吃面,那和尚凑过来道:“不知这位施主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啊?”
“我叫闻人柏纾,自南方来的。”他老老实实回答,眼神有些躲闪,偷偷打量着和尚,想与对方多聊几句,但碍着姬念兮便忍着不说了。
但和尚显然没注意到他的顾虑,反而得寸进尺凑过来:“闻人施主,贫僧看你面善,是个极有佛缘之人,平日里是不是常去寺庙参拜,或者自己翻翻经文参参禅啊?”
闻人柏纾身子一颤,心虚地将头埋得更低。
巫幽是知道他背着姬念兮诵经的事的。为了不让闻人柏纾向佛,姬念兮甚至以忌荤腥为代价,
姬念兮为他煎熬了十年,他却依旧背着她钻研佛理,若被知晓,姬念兮的怒火多甚可想而知。
巫幽也不敢去看姬念兮,但是瞬间暴躁起来的空气已经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