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幽被巫离道一掌打下天去,天旋地转间忽然被人拦腰一揽,意识疼得涣散,她却能完美辨出那特别的气息,心顿时安了下来。
一股浩大清凉的力量缓缓淌入体内,剧痛的伤口随着意识的回醒逐渐愈合,睁眼,果见了那一双举世无双的银紫星目。
“还疼么?”他问。
巫幽摇摇头。
萧吟嘱咐说:“你的伤已经不碍事,但需要静养,切不可再大动法力了。”
她发现他们在腾云而行,忙问:“巫离道呢?”
“走了。”
“走了?为何?”
萧吟摊开手掌,一枚金色的镯子便浮于他手心。
她顿时目瞪口呆:“这镯子为何会在你手上?”
他面色依旧似山水画般宁静恬淡:“我知道咒语。”
闻言,巫幽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萧吟便缓缓解释:“很久前奈何曾告诉我一句咒语,说是能应对她炼制的一切法器,当时我觉得应当用不上,便没放在心上,在蜘蛛洞里才记起此事。方才巫离道唤出紫金镯,我试了试便将镯子召了回来。”
太上仙君连这个都告诉他,他们感情还真是好啊!
紫金镯被萧吟夺了来,巫离道失去唯一能抗衡萧吟的东西,自然是主动离开了,他们也算是暂时脱离危险,但她的心情一点也好不起来,沮丧着只“哦”了一句便沉默不语。
萧吟忽然拉过她的手,嘴唇动了动,浮在掌心的镯子便套在了她的皓腕上。
巫幽当即嘟嘴说:“你做什么?我才不要这个!”赌气似地要将紫金镯取下,镯子却只是刚好能环住她的腕儿,再也出不了手掌。
萧吟道:“别使性子,有它保护你,我也能放心些。”
“才不要!谁要你放心?况且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她气鼓鼓地瞪着他,好似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他发挥性格优势,面对绝色美女的怨色也能安之若素,平静地告诉她:“待你愿意我再将咒语告诉你。”
巫幽气得背对他,独自在角落生闷气。
瞧了瞧手上的紫金镯,金色镯身上浮着精致美丽的花纹,正中镶一颗紫色水晶,平心而论,设计倒是很衬她心。
但是,那个人的东西,她才不要呢!哼!
不知不觉天边微明,东方露出鱼肚白,橘红的朝霞铺满天际时,他们乘坐的云朵驶过一条河上,湍急的水流声愈来愈清晰。
巫幽忍不住问他:“我们这是去哪?不直接回仙界么?”
“不急,先带你见一个人。”
正要飞渡激流,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喊,一片云朵眨眼间便来到眼前,现出一个红衣黑靴的英俊少年,手持一把银晃晃的长刀,正是追巫幽而来的应仕。
巫幽喜出望外:“应仕!?你怎么逃出来的?”
“嫣嫣放的。酥妹妹,你可有受伤?”
她摇摇头,两人又相视一笑。
倏然间,云下一个巨大的浪头拍上来,萧吟连忙将巫幽抱起移至高空,应仕大喝道:“何方妖怪!”
这时,河上聚起一道浪,现出一个红发男子,身上穿的衣袍连前襟都破得不成样子,露出健硕发亮的古铜胸肌,他手握一杆三叉戟,眼睛炯炯有神,透着愤世嫉俗的不耐与无措。
“你是何人?”应仕问。
那妖怪声音洪亮如雷:“我乃此地守卫山蛮,前方妖族重地,尔等不可再往前。”
应仕笑道:“我也是妖,凭什么不能去?”
他只是摇头,一点不准备通融放行。
萧吟牵着巫幽踏空而来,对那妖怪道:“在下欲寻贵族妖王旬杉,还望阁下禀报一声。”
妖王旬杉!?这不是父亲要她投靠的人吗?若不是在地府遇上萧吟,她必定会离开珀罗山去妖族找这妖王的。
但那时她身心俱疲,又受了伤,根本没有信心能见到这个妖王,所以才会决定随萧吟离开。
山蛮凝眉道:“你是何人?怎么知晓陛下在此?”
萧吟正要回答,山蛮无意瞥见他身侧的巫幽,晶亮的眸子狠狠一颤,五官几乎揪在一起,哑声问:“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巫幽颔首道:“我叫浅酥。”
“浅酥,浅酥……”山蛮喃喃几声,便侧身说,“不是要见陛下吗?我带你们去吧。”
过河,步入一座密林,此间妖气比之狼寨还要浓郁,林中没什么人影,行走其中却似被无数双眼睛紧盯着,浑身都不自在。
走了一刻左右,密集的灌木高树渐渐稀疏,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座矮山,两名妖兵守在洞门口。
山蛮领着三人上前道:“这三位想要见陛下。”
二妖将三人打量一番,其中一个道:“随我来。”
山蛮转身离去,巫幽忙叫住他:“山前辈,你不随我们一起去么?”
他微侧脸,淡淡道:“不必了,河上还要人守着呢。”
三人又随那妖精进了洞,出来时便到了一座湖前,湖上木桥笔直连接湖心一座青石凉亭。
待踏上那木桥,隐隐可见亭里有一抹人影在轻轻晃动,巫幽愈发紧张起来。
萧吟瞧了她的面色,拉着她的小手道:“不必担心,他会很欢迎你的。”
应仕望着他们二人相携的背影,突然道:“酥妹妹,你们进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巫幽没有多想便点了头,与萧吟一起走进那凉亭里。
亭里连侍奉的侍女也没有,仅一个白衣的人坐在栏杆上眺望湖面,一头乌发没有打理随意披散在背后,长得甚至能盘旋在座椅上,风都吹不起发梢。
“荀杉。”
“诶?你怎么来了?”他缓缓转过身,一头长发便垂在了胸前,光着的脚踩在座椅上,好似孩子一般。
他的确也长着一张孩子似的稚嫩的脸,看起来甚至没有巫幽大,容颜虽俊却偏阴柔, 若不是脸上有三道狰狞的伤疤,加上鬓角一片白霜,看他长发白衣,很容易被错人成女孩。
巫幽望着他,眼睛莫名湿润起来,有什么堵在心头,好想伸手为他抚摸那些可怕的疤痕,为他梳理鬓角的白发,问他过得好不好。
荀杉浊灰的眼凝视着巫幽,不知不觉赤脚走下地面。
他身子看着也很娇弱,只比巫幽高了一点,身骨轻柔的宛若湖边娇羞濯洗垂枝的嫩柳,与想象中阴戾霸气的妖王截然相反。
“你是……”荀杉托着长发走过来,女子般纤细的手指抚摸巫幽的脸,眼神慌张又惊喜。
巫幽虽不认得他,一反常态竟不躲,任由他触碰自己。
萧吟欣慰地说:“你认得出吧,这股与你同出一源的气息。”
荀杉连忙点头,浊灰的眸子泛起泪光:“她说孩子流掉了,竟是骗人的么!小悦,你骗得爹爹好苦啊!”他拉起巫幽的手含泪笑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巫幽。”
她控制不住说出真名,荀杉却说:“你该叫浅酥的。”
巫幽更惊,不觉问:“陛下,您是……”
“该叫外公!浅酥,我是你外公啊!”
手足无措地望向萧吟,他难得浅笑起来说:“他是你外公,我早便想让你们相见的,只是有很多事需要斟酌。”
荀杉道:“那些事都过去了还斟酌什么?你早该带浅酥来见我的!”他又牵着巫幽坐下,高兴地朝无人的亭外挥手说,“快上些糕点酒水来!”
不久,几名粉衣侍女端着精致的果盘佳酿款款而来。
荀杉忙将好吃的摆到巫幽面前,催她快吃。
突然多了个童颜外公,巫幽有些难以适应,只低头羞答答地啃青枣。
“浅酥,这些年你都在何处?是谁抚养你的?”荀杉看向萧吟说,“不会一直在紫薇垣吧?”
巫幽摇摇头:“我与父亲一直在凤域边界的习碑山生活,直到几个月前巫离道找上门。”
“父亲?他不是……”
“是巫冼。”萧吟打断他,两人之间有微妙的对视与停滞,巫幽猜他们在传音。
什么事不能让她知道的吗?
少顷,荀杉托腮而思,又问巫幽:“浅酥,你父亲是怎么同你说母亲的事的?”
巫幽道:“从小父亲便告诉我母亲是生我时难产死的,每每提她,父亲的心情都不好,渐渐的我也就不问了。”
“不问也好,不问也好。”荀杉叹息着,又向她笑说,“往后你便安心住在这儿,外公会照顾你的。”
巫幽又是一惊,望向萧吟,他银紫的眸子闪了闪,并没有说什么。
湖泊对面是荀杉的舞湘山庄,荀杉在此给巫幽三人布了厢房,吩咐人照顾巫幽后便与萧吟都不见了踪影。
巫幽想到他们有一窝的秘密瞒着她,更过分的是大半还是关于她的,心中便很不是滋味,干脆约了应仕去湖上抓鱼。
应仕持着削尖的树枝,在湖上如履平地,午后慵懒的阳光下,他清明透彻的棕色眼眸随着他的动作散发着不同的光,一会儿精芒四射,一阵子又会宛若沉入幽暗海底的明珠,暗沉沉的见不到一丝亮点。
每当他嘴角露出势在必得的笑,下一刻他手上的树枝便多了一条拼命挣扎的肥鱼。
这时,应仕都会举着鱼冲岸上的巫幽微笑,大喊她的名字。
巫幽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他也是在海上兜鱼回来,那时他是那样桀骜不驯,那样骄傲得意。
如今他去天庭走了两遭,却无意收敛了那些锋芒,再不是那个无法无天的妖王了。
倘若可以,巫幽真希望他永远不要改变,始终是那个在山野里肆意妄为的妖精,但她自己都改变了那么多,怎么奢望别人永远不变呢?
想到这些,巫幽心情又愈发糟起来,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