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得昏天黑地，不知不觉间他已将我抱上床，茧茧虽然不明白我为什么流泪，但也站在床边抓着我的衣服跟我一起哭。

我心疼她，才强迫自己止住泪水。

我对他说，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害死他们，他，茧茧，还有那么多与雷家有血缘关系的人，他们都是无辜的，我不能那么自私。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拍拍我的脊背，动作温柔，缓缓地告诉我说，他的祖祖辈辈都是军人，到他这一代已经没剩几个人，他甚至是这一代雷家的独苗。

他还说，他既然决定娶我为妻，就已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爱我认定了我，就不会放手，亦是可以不顾一切守护我。

他最后看着我发红的眼睛，问我即使赴汤蹈火，即使将来受雷火之刑，是否愿意与他在一起。

为我做出牺牲的是他啊，拥有一切的他都尚且能做到，除了他与茧茧根本一无所有的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自从知道自己怀了身孕，我成日过得胆战心惊。

了解天规后，我知道这个孩子若平安降世，注定是要一生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

他始终安慰我，我们一家人往后就在这咏安山生活，永远都不必出去，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只能让自己相信他，我也愿意相信他，但每晚噩梦还是会如约而至，将我扰得焦心憔悴。

期间只有霓寒来探望我，给我带些补品和她亲手缝制的衣物。

她待我亲如姐妹，也再没提过天规之事，我想她是了解他的，知道他认定的事就不会改变，也只好真心祝福我们。

孩子平安出生，我迷迷糊糊听见阵阵啼哭，还有老妈妈高兴的叫喊，说是个男孩。

那一刻，孩子的哭声仿佛是世间最美的乐曲，之前一切担忧瞬间被抛开，我想这是我与他的孩子，我们一定要将他和茧茧一起养大，我们会过得很幸福很幸福！

他抱着孩子坐在床边，含着泪不停感谢我。

他怎知道，是我该感谢他，是他给了我爱情，给了我家庭，对那个当初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的我来说，如今我拥有的这些根本是不敢奢想的。

茧茧被老奴牵过来看新出生的小弟弟，我一直怕她会排斥这第二个孩子，没想到她用小手抚摸他软软的兔耳朵，说小弟弟好可爱。

他列了好多孩子的名字出来，但我早就想好了，就叫雷千塔。

那夜若是没有舒塔，就不会有今天的我，我一直很感激她。

他说自己无法忘记舒塔，我又何尝不是?我不会想取代她，我时刻记得她的恩情，我想代她照顾好她的家。

所以我告诉茧茧，她的娘亲叫舒塔，是个巾帼英雄；所以我给孩子取名千塔，知道我是他的母亲，舒塔也是。

他理解，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许是名字太阴气，许是我怀孕时思虑太多，长到一岁了，小塔虽然走路学话跟茧茧一样早很机灵，但总不爱说话，从来不哭不闹，一个人甚至能坐上半天不吱一声，一点不像个男孩。

相比之下，身为女孩的茧茧就活泼得过分，有她在的地方就会有说不尽的欢乐笑声。

她真的一点不讨厌小塔，相反很喜欢他。

她会整日牵着他玩，抱他在树下用野草编各种动物，然后送给他，即使小塔反应从来不热烈，只是安静接过，道声谢谢姐姐，她也高兴得不得了。

有时霍竜会带黔沂来找他们玩。

三个孩子里黔沂年龄最大，懂事最早，他一开始因为茧茧脸上的胎记不喜欢她，骂她丑八怪。

茧茧没有哭，但是很生气，与黔沂扭打起来，在我们这些大人发现之前，居然将黔沂骑在身下一顿好揍。

第二次来，黔沂对待茧茧明显不同了，俨然将她当作了好朋友。茧茧总会玩出花样，黔沂更乐得与她在一起。

后来，茧茧牵着晃晃悠悠的小塔一起游戏，黔沂一开始无所谓，但茧茧总要守着小塔，一大半的心思都在沉默的小弟弟身上，想着怎么逗他开心，让黔沂玩得很不尽兴。

黔沂假意说口渴，让茧茧去端水。

待茧茧离开，黔沂就揪住小塔的兔耳朵猛扯发泄火气，小塔痛得大哭，那是自他出生后第一次哭得那么大声那么伤心，当时真将房里的我吓了一跳。

小塔在我怀恋哭着睡着了，霍竜则不停骂黔沂不懂事，让他赔礼道歉。

小孩打架是常有的事，我们自然不会介意。

可茧茧不一样。

自那以后，黔沂来找她，殷勤地送上好吃好玩的，她都不搭理，我劝了后，她的态度才稍微好一些，我无奈地想，她真是很记仇啊。

这样安稳幸福的日子，根本一点不厌倦，好想永远这么维持下去，但它终归是流水，轻轻静静地淌过时光的缝隙，在不经意间离去，然后轮到绝望悄然而至。

没有危急的战事，如今他都是深居简出，俨然淡出天庭，几乎一切都交给霍竜打理。

但无论他怎样待霍竜，怎样相信这个副将，终归是人心难测，在利益面前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那天，霍竜又带黔沂来玩。

黔沂知道他是天庭敬畏的那个雷霆将军，总是用非常崇拜的眼光看他，熟悉了胆子大了些，就开始缠着他教功夫教法术。

他便随手教了几招拳脚，还有粗浅的召唤雷电的法术。

黔沂和茧茧都学得很快，各自得意洋洋地要与对方比个高下，万里晴空的天气，院子里却一阵电闪雷鸣。

我怕伤到小塔，只抱着他在一旁看，霍竜站在稍远的地方，脸色阴沉。

如今我知道他脸上那种深深的阴郁，不是投下来的树荫，是嫉妒，是愤恨。

晚间他与霍竜在厅里喝酒，我则带茧茧在房里梳洗。

白日她硬要比过黔沂，召唤雷电过度，手受了些伤，她嘻嘻笑着说没事，我却格外心疼。

给她上了药后，我又取出一盒药膏给她涂脸。

这是霓寒向大赤仙宫的完於仙君要的，据说能祛除胎记疤痕。我可不想茧茧一辈子顶着脸上的胎记，女孩子总是要漂漂亮亮的。

我告诉茧茧这药膏的用法，又嘱咐她要乖乖的，不能花了脸，她满不在乎地应我。

这时，门开了，进来的是一身酒气的霍竜，我看他的样子是醉了。

我以为他是要寻找黔沂回去，便扶着他去隔壁房间，没想到刚走到门口，他便将我抱住，口口声声说他爱我，质问我为什么嫁给别人。

我震惊，我竟不知道他心里还有我！

但霍竜他碍于天规，连对我表达感情都是借着酒意，我理解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

他不一样，爱了就是爱了，他是那么大胆直接，即使可能会失去一切包括生命，他依旧义无反顾地娶了我。

我说你醉了，他说他清醒得很，俯过来就要吻我，我逃不开，只能拼命挣扎。

然后他来了，怒气冲冲地将霍竜丢到一边，紧紧抱着我。

不齿的感情被发现，霍竜也是豁出去了，将埋在心里多年的怨言都倾倒而出。

霍竜嫉妒他拥有的权位，无论怎么努力，世人永远只记得雷霆将军雷之腾，他则只会是雷霆将军身边的一个副将！

人心就是这样，永远有无休止的欲望，被那些权力荣誉蒙蔽双眼，再也看不见眼前，再也不会满足如今拥有的东西。

那夜不欢而散，我哄了茧茧和小塔睡觉，与他一起窝在床上。

很久我们都不说一句话，直到子夜，他突然问我，如果明天天庭来围捕他们，我怕不怕。

闻言，我已经明白了一切，我笑着说，很多年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茧茧和小塔该怎么办?

第二天，我们开始收拾行李，在傍晚时分就带着茧茧和小塔离开了栖身多年的咏安山，身边只跟了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

但我们刚出了门，天边就飘来了巨大美丽的祥云。

我苦笑，霍竜啊霍竜，你终究还是做了。

他让我们走，但我不肯。

那时我深深体会到当舒塔怀着身孕，要留在家里看他上战场的心情是如何焦灼。

我想，即使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的。

这时候，霓寒出现了，我们好似看见了救星，匆匆将孩子交托给她。

或许以他的能力可以带我们逃出去，且不说过程凶险，一路逃亡，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将我们守护到最后。

这是我们一起商量好的，让我们一起死，只求霍竜留有些良知，放过无辜的茧茧和小塔。

在天兵的包围下，霍竜开始冷着脸宣布我们的罪行。

我们没有理他或者那些天兵，只是携手走到山崖边，迎着夜幕前最后一点点朝霞，他抱着我，亲手迎来雷火，我们一起燃烧在一捧火焰里。

疼得不得了，但我只是抱着他，在心里说爱他，我想他也是一样的。

那时我们不知道，茧茧自己跑回来，亲眼看见我们死去的那一幕，这影响了她的终身，也因此她被天兵发现，老仆人带着她在山野里逃亡，九死一生之际，她遇上了紫薇大帝，因他的怜悯和善心被救去了紫薇垣。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意识泯灭前，我心中吟诵那一首《上邪》，觉得那写得实在好：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即使我们最后死了，我觉得能死在一起，就不是诀别，就不是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