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已经起了？

巫幽微嘟嘴，看见萧吟身后站着多日不见的神荼，向她笑了笑，后者一如既往只是微微颔首。

荀杉朝巫幽招手，拍拍自己一旁的位子道：“浅酥，快来这儿坐。”巫幽依言上去，接过荀杉递过来的早茶。

他又道：“没想到你竟起得这么早。待外公处理完这儿的事，咱们便去用早膳。”

巫幽点点头，也不问他是何事，反正她也不懂。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传唤道：“兔族族长到。”

兔族族长?

巫幽稍一抬眼，看见一个老人驻着拐杖缓缓跨进门槛，但下一刻，她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搀扶着那老人缓缓走进来的帅气少年，不正是千塔吗？

不知是不是拾骅仙人给的六宝散沉丹功效已失，千塔如棉花般的卷发上正耷拉着他那双毛茸茸的灰色兔耳，配上羞涩抿嘴时浮现的两朵酒窝，真是俊朗又不失可爱灵秀。

一个少女在另一边扶着老人进门，待他们将老人扶到椅子上坐好，她便蹭蹭跑到千塔身边，亲昵地挽着他的手，冲他偷偷地笑。

她披着一头及腰的波浪卷发，脸蛋小巧精致，是个清纯靓丽的女孩，与千塔站在一起倒是非常般配。

她似乎对千塔有些别样的情愫，且不说她挽着千塔的亲昵动作，便是瞧他的眼神便很不一样，目光温暖柔媚，闪亮的好似星星对着月亮眨眼。

趁千塔向她这边看，巫幽趁机向他眨眼，他的脸便更红了。

似是想起还未拜谒，老人又连忙站起道：“乐陶正参见陛下。”

荀杉道：“族长不必多礼，快请坐!”

待侍女上茶，乐陶正便道：“听闻陛下最近在清修，老臣本不该打扰，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老臣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告知陛下。”

荀杉望了千塔一眼，对荀杉说：“族长请讲。”

乐陶正便娓娓道来：“两百多年前，我族一位叫孟千千的女子因违反天规与一名天将结为夫妻，最终被处以雷电之刑，不知陛下可有耳闻?”

“略知一二。”

乐陶正叹息说：“当年他们留有一个孩子，因是仙与妖的后裔，血脉相差悬殊无法融合，便成了个半仙。三界六道自古便有森严的等级规矩，老臣无权指责，但那孩子是无辜的。”他向千塔招招手道，“如今他回来了，是个禀性纯良的孩子。老臣斗胆，恳请陛下准我将他纳入祖籍。”

巫幽看向荀杉，他嘴巴自始至终噙着淡淡的微笑，平易近人，但无人能看清他的真实想法。

乐陶正并非小题大作，鉴于千塔半仙的身份，若是被天庭发现，届时牵连的便是兔族甚至整个妖族。

为什么冒着害死几千条无辜生命的危险也要接受千塔，乐陶正真的只是看重千塔的善良和那些被尘封多年的怜悯吗？

“同时，”乐陶正说，“老臣也到该退位的时候了。待他入我兔族，老臣打算将族长之位传给他，并将我唯一的孙女乐珉许配于他。”

千塔闻言，惊讶地看着身后那少女，她则是娇羞地低头。

他一时无措，向神荼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只向他摇摇头，示意他镇静。

荀杉微微一笑，向千塔道：“孩子，你叫什么？”

千塔一拜道：“回禀陛下，草民姓雷，名千塔。”

“依传闻说，你的父亲是当时天庭的雷霆大将军雷之腾?”

“正是。”

荀杉又是一笑：“既然是大将之后，那你的武功与法术定也不差了？”

千塔顿了顿，尴尬地说：“千塔惭愧，父母去世得早，这些年都只是胆战心惊地躲着，没有精力学也没有人教……”

“也就是说，你什么也不会了？”荀杉毫不犹豫打断他，不过语气仍是亲切的。

但看千塔此时的脸色，可一点不觉得这个妖王有多亲切。

他颓然地应答：“……是。”

乐陶正咳一声道：“陛下，这些与纳入祖籍之事，可有何关系吗？我们兔族自古便少有骁勇善战之人啊。”

荀杉意味深长地点头，对乐陶正道：“入族之事不急，正好朕这庄子也大，族长便与乐小姐暂住几日，咱们再从长计议如何?”

妖王开口，哪还有不应之理，乐陶正乖乖答了一声“是”。

荀杉他们还有事商议，便让千塔与乐珉退下，巫幽不一会儿也匆匆离去。

快步追上前面的两人，乐珉一见是巫幽，清澈的眼睛不觉闪了几闪，将千塔抱得更紧些。

千塔向乐珉介绍：“这位便是浅酥。”

乐珉温婉地笑：“常听千塔说起你，今日一见果然很美呢！”一副正妻的口气。

常听?你们才认识了多久?而且为什么这种被当情敌的感觉似曾相识啊……

巫幽心中吐槽，面上则平静地回答：“我与千塔也是很要好的朋友，这次他若能顺利入族，我也很高兴。”她看向千塔，“你放心，我会帮你替外公说说的。”

“外公?”两人一惊。

巫幽微微羞涩地说：“我也是才知道。”

乐珉看巫幽的眼神顿时不一样，少了警惕，多了敬畏。

千塔突然对乐珉道：“公主殿下，我能跟浅酥单独说说话吗？”

乐珉爽快地点头，一人离开了此处。

巫幽带着他去湖边，迎着晨风，千塔长长的叹息飘过湖边每一棵垂柳的柳梢，是连水都洗濯不去的哀愁。

“其实我只是想回从前的家看看，虽然那里只剩一片废墟，但估计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归处了。”千塔跟在巫幽身后，低声说。

“那乐族长为何如此兴师动众，还要将乐珉公主许配于你?”

“我也不清楚，婚约之事我也是今早才知晓的。”千塔说，“那日你与陛下离开狼寨后，我本想去寻你。但是神荼姐姐说若是陛下不主动通知她，她也无法找到你们。于是她便亲自护送我去兔族的领地。”提及神荼，千塔自然地露出微笑，好像吃了什么特别甜的东西，让心都为之融化。

“后来呢？”巫幽问。

“后来我们就在那里遇上了公主。当时她被一只蛇精追赶，神荼姐姐就出手救了她，顺手杀了蛇精。公主感恩，招待我们回了兔族。”千塔突然不说话了。

巫幽好奇地回头看他问：“怎么了？为何不说了？”

千塔带着疑惑的眼神凝视巫幽：“浅酥，霓寒姐姐待我很好，因为她，我也从没见过什么人心险恶，从小只是被她告诫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份，因此才会过得惶恐不安，所以我大不会看人脸色。”

巫幽理所当然地回他：“这样很好啊，霓寒仙子将你保护得依旧似璞玉，这样纯善的你才最难能可贵了。”

“但是，”他眼中浮现不忍与痛苦，“但是我看出来了，族长他听说我的身份时的那种眼神。我说不出来，只是让我很害怕，也觉得很厌恶。即使他如今很喜欢我，我对他依旧是这样的感觉。

“无论你信或不信，那晚他的反应绝不是方才那样的。当时我还觉得，他会将我赶出去，或者直接杀了我。幸好有神荼姐姐在，否则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巫幽叹气，这种被四处驱赶不得不藏匿自我的感觉真的会将人逼疯，恍惚间，仿若自己被世界抛弃，无依无靠，最终不是趋于报复的极端，便是选择一死了之。

但无论如何，巫幽还是希望千塔能成功入族，因为那样，他就不再是无根浮萍或是过街老鼠了。

“那，族长今日的态度为何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千塔摇摇头，道：“不论他为什么这样，我都不想入族。就是被逼得四处流浪，我也不想要那些东西。我虽然是有罪之身，但我还有拒绝它的权力吧。”

巫幽心中暗叹，或许，荀杉没有当场答应乐陶正，其实考虑得非常深远，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不受嗟来之食，不收不明之物，小子，你活得很有尊严啊。”

突然一个粗犷的声音传入耳中，两人下意识转头，岸边突然升起一颗人头，正嘻嘻地对他们笑。

千塔当场吓得尖叫，巫幽则镇定自若地挥手招出一颗火球，毫不留情朝山蛮额头砸去。

山蛮惨叫着落入水中，没了声响。

千塔担忧地问：“他没关系吗？”

巫幽没好气地说：“放心，死不了！”

“打得好酥妹妹！”树上跳下一个红袍子，应仕笑嘻嘻地走过来，亮了亮手中的包子和葱油饼，“兔头，蛮子的份给你了！”

应仕见到千塔一点不惊讶，看来跟山蛮一样，偷听已经有一段时间，如此一来千塔半仙的身份倒是瞒不住他们了。

山蛮自水里爬出来，顶着额头一块焦黑，不满地说：“那可是我游了一百里才买回来的！”

“谁让你又吓唬人！活该没得吃！”应仕骂道。

“那是正常的登场方式好不好。”山蛮不高兴地嘟囔，但还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三人围着坐下，津津有味地享受他的劳动成果。

千塔过意不去，扒了一半饼子给他，将山蛮感激得热泪盈眶，直呼千塔是三界第一好青年。

应仕与山蛮虽知晓千塔半仙的身份，竟没有半点想避嫌或蔑视，称兄道弟亲切自然，巫幽替千塔高兴。

应仕道：“兔头，我与酥妹妹可都是因为找你才下凡的，但是如今这状况，我想若是霓寒仙子在这儿也不会强迫你的，所以要不要随我回天庭，你就直接表个态吧。”

千塔看向巫幽，问道：“浅酥，你不是掉下无……”

“我就是来寻你的！”巫幽连忙打断他，同时拼命朝他挤眉弄眼。

千塔虽依然疑惑，但也不再深究，想了想说：“我想再考虑几天。”

应仕点头：“那我便待到你决定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