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庙会最热闹的时候,本就不宽的街道被各色小摊占了三五成位置,嬉闹的孩童你追我赶,反反复复冲散似乎能变得有序些的人流。
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这就是赶上黄金时段的悲哀。
姬念兮与闻人柏纾并肩走着,两人本是隔着一步的距离,但姬念兮总被人推来推去,恼得她就要捏拳揍人,闻人柏纾好脾气地将她劝住,拉着她说:“跟着我。”
然后带着她在人堆里穿梭,沿路看见卖艺的流浪艺人在表演杂技,他也只是瞟了一眼就走开。即使不怎么来凡间生活,这些三脚猫功夫也实在引不起见过真刀枪的他的兴趣。
姬念兮不自在地捏了捏被他紧紧握着的手,想甩开,身体却迟迟没有付诸行动,不知道在贪恋什么。
“真是,要不是祝喜那个小屁孩,我们也不用来这里受罪了!像往常一样呆在客栈,多安生!”她骂骂咧咧地掩饰自己的焦躁。
“他们是客,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过了前面那个弯就出镇了,那里就不会这么挤了。”闻人指着前面,回头冲她的掀起的微笑融合在五光十色的灯火里。
出了镇门,宽敞的郊外布的摊子三三两两,买的人也不多,人群分散开流向城隍庙,终于不那么拥挤。
但闻人柏纾依旧没松开手,呼呼的夜风里听得见他的呼吸声,除了紧张还是紧张。
姬念兮低头,暗骂他笨蛋。
虽是夜晚,城隍庙因通明的灯火看得十分真切,不大的寺庙,但因庙内传出的诵经和浓郁的香烛味而将其衬得巍峨肃穆,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又带来红尘三千的欢乐。
几个少女嬉笑着跑上台阶,姬念兮看着她们窜入庙里,突然就停住了脚步。
闻人柏纾奇怪地问她:“怎么了?”
“浅酥他们没来,我们在这儿等他们吧。”她说。
随意扫视周围,姬念兮缓缓走向对面一个摊子,蹲下去挑了一会儿,拿起一串桃木制的佛珠。
“十八颗佛珠,又称十八子,即是说十八界,分六根六尘六识。”姬念兮摩挲着念珠上的桃木,笑着说。
摊主嘿嘿一笑:“没想到姑娘还挺懂佛学的!我这卖的佛珠可都是找大师诵过经开过光的,用它念佛保准佛祖见到你的诚心,保你心想事成!”
“只是念经的东西罢了,哪有什么灵验不灵验之说?若吃斋念佛只是为了实现心中愿望,倒不如给祖宗上香来得实在。”姬念兮冷冷道,一席话将那摊主噎得无话可说。
闻人柏纾蹲下来问她:“念兮,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了?”他舔了舔唇说,“我说了,我不出家,我说话算话。”
她笑笑,不说话。
这时,一个妇女跑过来,捧着一串断线的念珠朝摊主道:“老板,我刚买的,怎就断了?你赔钱!”
摊主正要辩解,姬念兮突然掏出一锭银子丢给那女人说:“我买了。”又小心翼翼地拿走她手心的念珠,在摊主和妇女错愕的目光中离去。
闻人柏纾追上去时,她只是捧着念珠看,没有试着将线接回去。
他忍不住问:“你这是……为何?”
她笑笑:“线断了,也是缘。”
抿了抿嘴,闻人柏纾突然将她拉到角落里,轻轻地说:“念兮,我一直很感谢你。你在林子里看见饥寒交迫的我,没有视而不见,反而将我带回狼寨,亲手将我养大。你还为了当年我随口一句戒了荤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所以在偿还完之前我都不会离开你的,我哪也不去。”
“哼,这些煽情的话老娘最讨厌了,要真想感谢就拿点实际的东西出来啊。”姬念兮佯装嫌弃地扭头。
闻人柏纾笑笑:“我除了这条命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想要随时可以拿去。”
“笨蛋,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她低声骂一句。
“其实我很高兴你能长命百岁,能看我一点点老去然后死掉。我不想看见你死,我不敢想那样我会有多伤心。”
“那你就把这份痛苦留给我吗?你这样很自私知道吗。”她修长的手指狠戳他的胸膛,带着些怒意。
闻人柏纾道:“你活得这么久,生死都应该看得淡了,但我不行,所以你就体谅体谅我吧。这是我唯一可以的自私了,拜托,请别死在我前面。”他苦笑,清俊的模样将姬念兮瞧得一阵失神。
“还有,”他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今天你很漂亮。”
她的脸顿时烧起来,激荡的心久久无法平息,最终,她还是低声骂了一句笨蛋。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终于见到巫幽一行人。
应仕牵着祝喜,巫幽则走在祝喜身边,即使有没心没肺的小屁孩充当隔阂,依旧掩饰不了尴尬的神情举止。
姬念兮和闻人柏纾都看出他们心情不好,但不敢多问,上去简单说了几声,然后闷头进了庙里,求的什么姻缘买的什么玩意儿也没印象。五人好不容易挤到城隍庙,却没逗留多久就草草回了客栈。
梳洗后上床,巫幽平稳下呼吸假装睡下,好不容易挨到整座客栈都安静下来,她再三确定姬念兮已经入睡,起床披衣,回身看了姬念兮一眼,巫幽不放心,又对她施了几个昏睡咒,这才放心离去。
来到应仕他们的房间,巫幽本想让应仕开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进房一瞧,床上只有睡得歪到一边去的祝喜,闻人柏纾则缩在内侧,连睡觉都很规矩。
唯独不见应仕。
许是解手去了吧?
巫幽顾不上许多,当下稳了稳心绪,将闻人柏纾叫醒。
他揉揉惺忪睡眼,含糊不清地问:“浅酥,你这是……”
巫幽对他做个噤声动作,示意他出来。闻人柏纾不疑有他,跟着巫幽进了客栈外的一条小巷子。
闻人柏纾仍是疑惑,问她要做什么,便见巫幽取出一颗佛珠,轻轻就捏碎了。
巫幽说:“柏纾,你其实很向做个出家人,研讨佛理参悟禅学的吧?我看见你背着念兮姐姐偷偷诵读佛经,你心中对佛祖的虔诚让你控制不住自己。”
闻人柏纾不否认,只能央求说:“浅酥,我知道你很善良,求你别告诉念兮,她会气疯的!”
“我知道,而且我若是想说何必先告诉你呢?”
他稍稍宽心,又问:“既然如此,你还想说什么吗?”
“柏纾,难道你不好奇自己为什么那么向往佛法吗?”
“因为我小时候曾在寺庙里带过,虽然已经很久了,但我忘不了方丈对我的教诲,打坐参禅什么的已经深入骨髓了吧。”闻人柏纾说。
巫幽摇摇头:“没那么简单。‘佛’这个字已经深入你的灵魂,无论你变成谁,都抑制不了那股来自魂魄的冲动,这种冲动演变成天性,铸就了现在的你!柏纾,你本该是一名弘扬佛法普渡众生的高僧的!”
闻人柏纾凝眉,严肃又茫然地看着巫幽:“浅酥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巫幽顿了顿,“你是西天的迦叶尊者降龙罗汉转世。”
他好似听见什么极为可笑的事,好气又好笑地说:“浅酥,你是还没睡醒么?说什么梦话?呢什么迦叶尊者?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她说的句句属实。”突然一个粗犷的声音闯入,两人循声望去,一个庞大的身影正艰难地挤进巷子来。
待伏虎罗汉走近,闻人柏纾瞧着他酷似弥勒佛的长相,可谓是记忆犹新。
这个高大雄壮的黄袍和尚先是在面摊与姬念兮起冲突,后来又带走与她激战的神秘僧人,闻人柏纾对他可没什么好印象,当即防备地问:“他为何会在此?”他看看巫幽,连连倒退,难以置信地说,“你们是一伙的!”
巫幽连忙说:“柏纾,尊者他没有恶意,他只是想帮你!”
“我只知道他三番五次伤害了念兮,念兮却从未亏待过我,更没伤害过任何人。”他面露怒气,熊熊燃烧的眼眸连同巫幽都看在了一起。
闻言,巫幽又是焦急又是愧疚,她也不愿失去闻人柏纾的信任,但为了保护姬念兮她必须这么做。
可闻人柏纾不会理解,巫幽也无法告诉他这些。
伏虎罗汉双手合十,不紧不慢地说:“打伤念兮施主是贫僧的错,贫僧道歉。”
闻人柏纾皱眉:“现在道歉又算什么?若大师想劝我剃度出家,那大可不必!我承认我心向佛法,但我答应过念兮,此生绝不遁空门。”
“不,贫僧不是来劝施主什么,只是贫僧想确定施主到底是不是贫僧的师兄降龙罗汉。”伏虎罗汉自怀中取出一个金色布囊,想递给闻人柏纾,见他警惕依旧,便只好转身给了巫幽。
巫幽走上去,他仍未有什么好脸色,但排斥也少了一半。
“柏纾,我若是想害你,怎么还不动手呢?在这里你是逃不掉的啊!我真的没有恶意!我也相信念兮姐姐是真心待你好的。只是有些事我如今无法向你解释,你愿不愿意信我一回?”她脸色焦急又忧虑,深入她的眼底,触摸到的依旧是一片清澈。
闻人柏纾攥紧拳头,最终还是沉默着伸出手,惹得巫幽一笑说:“谢谢!”连忙将布囊递给他。
他打开袋子倒出八颗太阳菩提子,它们在月光映耀散发珠圆玉润的光,以他的眼力看不出是多久的东西。
珠子微凉的触感侵入身心骨髓,肆意拨动心弦,他呆呆地看着那些漂亮的菩提子,下意识地喃喃:“线断了,也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