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天方鱼肚泛白。暴雨倾盆。
茫茫雨幕笼罩下的青石长街,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对峙而立。
鲜血混合着雨水从刀尖上滴落。一滴一滴渗入脚下的泥土。
天地间只剩下“哗哗”的雨声。青色的石道在冰冷的雨冲刷下愈显清冷。一声轻咳打破寂静,似雪的白影微晃,一丝鲜血从冰白的唇边溢出。清冷的声音略带嘶哑“还要打麽?”
红裳狼狈不堪,左袖只剩下条状的碎布,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那人全身,沾了的鲜衣愈发妖艳,墨色的眸中杀意凌然:“不死不休。”
“如果我说不呢?”如冰的黑眸微敛,左手一抬,“咣铛”一声剑鸣,银色的长剑跌落在地。
“京灼难道没有教过你,一个丢了武器的杀手,就是连蝼蚁度不如的废物。”颍寒生皱眉,略一犹豫,便将手中黑刃收入了袖中。
“我很高兴有你这样强劲的对手。”苏如是看向白茫茫的大雨,像是陷入某种回忆:“可是斗了二十年,也改累了。”
“什么意思……”
他抬眼看他,瞳仁染上了淡淡的冰霜“我很羡慕你。”
颍寒生宛而一笑:“此话怎讲”。
“我羡慕你可以随性而行,而我只是别人手中一枚身不由己的棋!”
“甚至连感情,都没有资格拥有。”
“那中刀刃舔血、暗无天日的生活,只不过为博那人一笑。”颍寒生自嘲似地扬了扬唇角“而他不过是用那一点施舍般的怜悯将人玩弄于手掌之中。”
苏如是转眸,“这就是你背叛他的原因?”他顿了顿,又道“不甘心再做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像狗一样被对待,是吗?所以你染指蝶舞,夺走他最心爱的宝贝,你所谓的感情,也不过是为了报复他吧?颍寒生,你的仇恨竟深到这种地步了吗?”
颍寒生沉默不语,墨色瞳仁中暗华涌动,有如墨云翻卷。
“睿智如你,聪明地抓住了他的弱点,处心积虑借近蝶舞,再联手轩辕世家,占尽天时人和,可……”
颍寒生开口打断他“苏如是,别自作聪明的去剥析别人,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为达目地不择手段。知人知面不知心,难道你吃的亏还不足以让你吸取较训?”
“至少我知道一点,”苏如是笑若白梅“蝶舞并不爱你。”
“苏如是,我看你不仅爱做粱上君子的勾当,而且还有当长舌妇的潜质。”铃声似水,那人站在飞檐雕花的楼角悬梁之上,白色的衣角翻飞,俯视他道:“蝶舞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大雨瓢泼,豆大的雨点无情地打着三人,衣裳尽湿。
“邪舞?”苏如是仰头天他,扬声道:“如今你已是不男不女的废人,拿什麽插手?”
邪舞大笑:“一夜恶斗还没耗光你的精力吗?你之所以掷剑在地,不是因为你累了,而是因为你后继无力!”
“邪舞。”颍寒生冷喝;“嫌自己伤得不够重吗?!”
邪舞旋身而下,搭上他的左肩,笑道:“我就是再不济,也好过你这强弩之末。”
邪舞面色一沉,足尖点地,凌空而起,猛然攻向苏如是。
冰眸微凝,苏如是向后急退,高声喝道“叶小冰!非得等到我横尸当场,你才肯出来吗!?”
紫芒乍现。
“啪!”
一声鞭响。
如火长鞭抽向空中邪舞。
白影微顿,半空虚走连环。
电光石火,凛厉的鞭风擦面而过。邪舞心惊肉跳,一个空翻,跃回寒生身侧,“叶小冰,你这女子怎么这般歹毒。”
“你趁人之危,又有多高尚?!”青色的石街尽头,紫裙少女左手撑着碎花纸伞,右手执如火长鞭,妙眸微转,落在那抹如霞的红衣之上,微微一顿“颍郎。”
颍寒生微微颔首:“叶姑娘。”
她闻言一怔,继而面色如常,礼貌浅笑,目光疏离,仿佛他已是过往的路人。“许久不见了。颍公子。”
话毕,她不再看他,步至苏如是身侧,伸手掺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轻声道:“主公有令,不可恋战,你随我回去吧。”
“叶小冰,”邪舞冷笑:“颍寒生不打女人,不代表我不会,你那一鞭差点毁了迩爷爷的脸,想走?先问问爷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叶小冰面露愠色,正要发作,却听颍寒生沉声道:“邪舞,放她走。”
邪舞气极,“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儿女情长!”
“我说。”他一字一顿,不容置疑,目光凛然“放、她、走。”
邪舞对上他冷然的目光,莫明地打了个寒颤。
紫色的纤细身影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如火的红裳巨震,喉头涌动,“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颍寒生如释重负,“扑通”一声跪坐在地,殷红的鲜血从唇角不断溢出。
如邪舞所说,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一口淤血强撑着憋在胸口已久,此刻吐了出来,顿时好受了许多。
邪舞双手抱胸,斜眼睨他:“多情的大善人,别人处心积虑地害你,你却还要放虎归山,我是该骂你傻,还是该夸你怜香惜玉?”
“咳……咳……”他气息不畅地轻咳,白瓷般的指染上妖艳的红,黑发凌乱,断断续续地道:“就当……是我欠……你……的人情……”
他动了恻隐之心,伸手去扶他,轻轻叹气:“你这是何苦?”
颍寒生扶了他的手,抬头苦笑,唇角有血沫不断溢出“有些……情……欠了……既便是一辈子……也还不情……”
“可是这情却要用别人的命来偿还,值吗?”
颍寒生闻言一怔,继而脸色大变:“夜毓儿!”
他分明记得,在凤鸣楼,那丫头是躺在苏如是怀里的,再见蝶舞,他乱了心神,一时方寸大乱,竟忘了那丫头还在他手中!京灼命苏如是与他恶斗,蒙了蝶舞的眼,不仅仅只是为了阻碍他与她相见。那丫头还被扔在鱼龙混杂的大厅之中!
“你还记得有个夜毓儿。”邪舞轻哼一声:“见了你的旧情人,便什么都忘了吧?”
他抓住他的衣领,一张俊脸铁青,还未开口,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顿时晕厥过去。
某处香阁。
象牙床榻,雕镂案几。金玉香炉烟丝袅袅,屋内干净纤尘不染。
象牙床塌之上,并肩躺着一男一女。男子俊美如玉,女子花容雪肤。两人皆是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床边坐着一名身鹅黄夹袄的少女,正闭目为他而人把脉。
一旁久候多时的邪舞终于按耐不住:“落落,你这样让他们同床共枕,恐怕有违礼数。”
“可我这里只有一张床。”纳兰落收回把脉的手,柳眉微皱:“这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邪舞略带歉意地道:“这本是颍寒生与京灼之间的恩怨,却要拖累你一起受罪。”
“不碍事。”她摆摆手“你肯答应助我医好眼睛,我就很感激你了。”
邪舞轻叹,目光转向那昏睡的二人:“他们怎么样了?”
“颍寒生是习武之人,这些伤他恐怕早已习已为常,并无大碍,只要静心修养数月便可,夜毓儿的事却些棘手,她脑后同样被人植入了九孔索魂针,而且蛊虫已经开始生长……”
纳兰落摇头叹惜道:“现在我以银针延缓,阻止蛊虫生长,数月之后,金针上的蛊虫会再次生长。除非切开人脑,侧底除了金针,可是我的医术还达不到这样精准的程度……”
邪舞惊呼:“那夜毓儿……”
“如果是我师父白漓公子,说不定还能救上她一命。可数月前他已经云游四海,不知所踪。”
“家师可有言名他所去何处?”
纳兰落摇头:“并无。”
“难道你们没有联系的信物吗?”邪舞好看的眉皱成一个结。
接上“你再仔细想想”。
纳兰落沉吟道,“联系的方式确实没有,不过凉洲初春的琼花却是师傅喜爱之物,今年气候暖得早,兴许师傅会提早回来,要救夜姑娘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