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有同行的地方就有组织。

有困难？找组织嘛！

从张老太家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细碎的金阳卷狭着薄薄的君红色云片跌下天空，在临别之际编织出万物的影子。

我找了根电线杆猫腰靠着，掏出小巧的蓝屏手机搜寻着通讯录里的各类号码，蓝色加深的光标最终停留在两个字母上——

SK。

正如这世界上所有的爱好者都能找到自己的归宿一样，都市猎奇者们的奇异爱好虽然各有不同，但作死能力无一例外都是人中龙凤。

不管是好奇死亡还是探寻真理，稍有不慎就会引来巨大麻烦甚至威胁到自己的生命，因此若作死能力不够，那就只能真死或者就此销声匿迹。

不过大部分时候，一个人牛逼也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需要多个人合作才行。

在这种时候，团体就发挥了巨大作用。

由最初的多个团体发展成联盟，越来越多拥有共同爱好的猎奇者的加入，形成了如今的猎奇者联盟。联盟化不仅提高了猎奇者们各自的猎奇效率，各种稀奇古怪的制度也应势而生并沿用至今。

其中有一条就是互换原则。

即甲方提供一条信息或资源给乙方，作为交换，乙方也要提供一条信息或资源给甲方。双方提供的信息价值由双方自行判定，若双方皆认定此交易平等，并愿意互换信息或资源，则该交易成立，不可反悔。

手里可以动用的资源和信息还有很多，不过大多都不在南城。

思考了大概半分钟，我动了动手指开始啪嗒啪嗒地发短信。

“Cn—J—Nc—Sq—Q T X 306—Y00029。”

这一堆编码估计别人看着也不知道代表了些什么，但猎奇者联盟的内部成员一定看得懂。

国家省市区县和具体地址的缩写，最后带上姓氏大写和联盟登记的编号，并不复杂。

这个短信是发给联盟的交易信息，联盟总部收到信息之后，就会以同样的方式告诉我应该到哪里寻找交易地点。

手机屏幕蓦地一亮。

“Cn—J—Nc—Sq—137290—1992.2/1—SK0000—Y00358。”

今晚南城市区编码为137290的建筑物里将举行联盟交流会，主持人为Y00358。

… …

在精品店里买了一个头羊面具，戴着笑眯眯黑猫脸面具的店主在找钱时顺便塞了一张黑色宣传单给我。

不动声色地把折叠的宣传单塞进包里，我照着店里的镜子墙戴好面具，朝店主点了点头就朝马路对面的三星大酒店走了过去。

137290，平安街冬河大道“呈洋国际”三星级大酒店顶楼豪华私人会所。

金色和银白色交融的上流世界，施华洛世奇水晶遍布之地。

脸被遮掩在面具后，我无声地打量着酒店大厅的布局——用一种狱警审视犯人牢房的挑剔眼神。

“您好，请问您是来参加SK俱乐部狂欢party的嘉宾吗？”

穿着黑色旗袍的高挑女侍微笑着走了过来，略显青涩的鹅蛋脸上画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浓妆。

沉默地从包里拿出那张黑色宣传单打开，一张烫有蔷薇花银边的黑色请柬从折叠的宣传单中展开。

我在面具后冰冷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她在我的注视下显得十分紧张，脸色发白却还勉强撑着脸上的笑容，礼数周全地弯腰避开我的视线：

“贵客请跟我来。”

透明的观光电梯直达十八楼，女侍等我上电梯后就一直站在角落里不说话。

墨蓝色的夜空中翻涌着大团大团的乌黑的云，也有深灰色纠缠其中，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黑云之下，都市的繁华无损夜的美丽，犹如美人玉颈上连坠着的无价宝钏，也如森林中星罗密布的噬人火焰，迟早会蔓延全身。

踏在脚底的万家灯火，指不定哪一家，就蹿起来把主人给吞了。

“你叫什么？”

疲倦感再次袭来，快到顶楼的时候，我扭头问向身边的女侍。

其实只是为了试试变声器的效果。

女侍似乎在走神，听到不符我性别的粗犷男音时突地吓了一跳，踩着高跟鞋的脚差点一扭。

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低头道歉：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我闲闲地将手伸进面具里开始调音，见她脸上又将露出温柔笑容之际，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你在这里跪两小时我就原谅你，不然就辛苦你去跟你经理交涉了。”

女侍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我的目光从她旗袍下露出的雪白大长腿细细上滑，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这样得罪客人直接被开掉只能拿半个月的底薪吧，提成没了哟。而且从呈洋里出去，还有酒店会要你吗？”

她低头沉默着不说话，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难道你们领班没说过今天的客人脾气都很刁钻吗，你看……就快到楼顶了，怎么办呢，真的要让你们经理……”

“对不起！”

女侍打断我的话猛地弯腰鞠躬，柔软的腰肢格外漂亮，我看到有晶莹的泪水打湿了她眼睫上贴好的假睫毛，晕出淡淡的灰。

掌心蓦地一烫。

——直觉。

我在面具后暗暗锁眉。

她拉起旗袍低头跪下，金丝绒布片看上去很有质感，仿佛暗夜中绽放的优昙婆罗花。

“这样才对，等我参加完party会给你带礼物来，乖乖跪着，不要乱动。”

我将她耳侧的发绊了上去，指尖在她盘起的发上点了一下。

“叮——”

电梯提示音。

“我走了，待会儿见，小乖乖。”

告别了跪在观光电梯里的旗袍女侍，我起身出了电梯。

褪下一身倦怠的惫懒夜色，金玉华雕的金灯下流淌下来的光芒如同流水一般为所有前来的客人镀上一层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碧辉，不着痕迹地洗去他们在平等世界中残留下的余垢，以便更深地还原他们在世界中的本真。

就如同那只被遗弃在透明玻璃罩里的可怜精灵，在这个绝对自由的泥潭中，是永远也无法替神传达最圣洁最光明的旨意的。

… …

垂在背后的连衣帽盖住绑起的长发，宽松的黑色卫衣完全遮掩住了我的身形。

有些苍白的手腕上戴着黑色的电子表，洗白的牛仔裤配上蓝色的运动鞋，模棱两可的装扮模糊了我的性别，让人没办法分清具体的身份和职业。

头羊面具上的两根公羊角高高翘起，极其醒目而张扬，不过我不怎么担心被人注意……

过了安检机，身穿燕尾服的侍者将我引进那扇镶嵌着三层镂金花纹层层叠起的俱乐部玻璃大门。

红色的绒毛地毯边角印有繁复的烫金花纹，一直从楼梯上延伸至四缘的墙角。辉映着悬挂式五层水晶大吊灯明亮光线的黄玉色冰裂大理石板近乎无缝地将整个房间包裹了起来。

三折的教堂彩色玻璃屏风隔出一个个小间，戴着各式面具穿着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游走在这华丽的会场中，头羊只不过是这其中不起眼的一员罢了。

来参加联盟交流会的人一般是联盟中编号前五千的人，这五千人中有新晋的猎奇者，也有许多的老猎人。

但非特殊情况，这五千人不会同时聚在一起，像这种程度的小型聚会，来的大概只有八十到一百左右，大部分都是在南城，或者南城附近辐射范围内的猎奇者……当然，也不乏来自于其他地方的……

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大多三种，拓宽人脉，收集信息，交流拍卖。

鲜活的血液注入这混乱的联盟交流会，不仅搅动了沉积在缸底半凝固了的污垢，让这血越混越浊，也散发出丰富的糜烂气味，就连死神也愿意为它驻足停留。

猎人们聚会的餐桌上不仅摆着考究的餐具，还摆放着各自的猎物，以及猎物们染红桌布的淋漓鲜血。

这是一场残酷的宴会，即使是在猎人们的世界里，这种不平等的残酷也是存在的。它不是无形的……在特定的时候，你能够真实地感受，甚至——

触摸到它。

这里是放纵物欲与洗涤人性的地方。

我在吧台前要了杯奶油啤酒找了个角落坐下。

交流会不成文的规矩多得很，比如坐在小间独酌的人暗示着可以进行信息交易，红色酒液暗示有消息可交易，无色酒液暗示自己寻求消息交易，黄色酒液暗示信息的平等交换。

而在主场中从一处游走到另一处的宾客则暗示着可以交友和闲聊，发展得好，说不定两个人可以共度一个美好的夜晚。

啤酒的麦香味十足。

拒绝了几个计划外的搭讪和交易，我舔了一口杯里丰富新鲜的奶油，没等抬头，一张纸巾就递了过来。

上面夹着张名片，上面只有两个字。

“教授，Z01980。”

我看了一眼名片，心底有了打算。

接过纸巾擦了嘴，我问：

“南城大学？”

一张绘着艳红色蔓珠莎华的瓷白狐狸假面伸到了我眼前。

银发蓝西装蓝西裤，胸口口袋外翻出白色一角，别着一支骚包的玫瑰花。

我注意到他面具后露出的一点微带松弛的皮肤，以及左耳垂上如同标志性的一颗圆圆的小痣。

老人家？

……穿得比我还讲究。

“不是。”

青年男人的声音从面具后低低传来，分辨不出他是否用了变声器。

“有关吗？”

“有，你想要什么？”

“四份学生档案。”

白狐狸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可以。”

“证据。”我微微抬起了额上挺有质量的羊角。

“……我想先知道你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