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忘了我是怎么睡着的。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依旧穿着昨晚的家居服躺在蓄着水的冰冷地面,地板上积着浅浅的水洼,被窗外投射进来的薄薄阳光照得平静,犹如一面亮晶晶的弯弯的镜子。
浑身湿透。
从地上爬起,身体还是残留着体力严重损耗后的虚弱感,双腿一阵阵的发沉,连移动步伐都变得分外困难。
扶着墙进了浴室,我靠着雪白的瓷板墙壁脱下身上湿透的衣服,任衣服湿哒哒地堆在脚边。
无力地靠在雪白的瓷板壁上,刺骨的寒渗进毛孔,但却麻木地完全感觉不到了……
“嗤——”
淋浴喷头细细密密地抛下温暖的热水洗去满身的疲惫,体内积留的寒意很快被驱散,我忽然有点想笑。
有些人能够翻手间轻易地将你推进冰河里,但不论在冰河中浸泡了多久……只要她给你一个简单的安慰,你就会选择性遗忘那些痛苦的回忆而转手拥抱她。
明明知道进入别人的死亡回忆后会有多难受却还是想要亲眼看到谜底的自己,是安慰的给予者,还是乞求救赎的幸存者?
如果可以,真想就这样睡死在热水一样温暖的怀抱里……
我闭上眼睛。
… …
我是被客厅里不同寻常的脚步声惊醒的。
柔软的枕头包裹着脑袋,我睁开眼安静地看着天花板,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听力在此刻异常灵敏。
后脚跟先着地的声音有规律地在客厅里徘徊,放慢的步伐很轻,不属于男人的脚步声。
微微侧头,面无表情盯着床头柜上摆放的白色台灯,我忽然发现装着吴申月照片的相框不知何时不见了。
……是段先生上次来拿走了,还是“吴小姐”自己把它放起来了?
如果是段先生的话……那他应该开始怀疑我在调查吴申月的死因了吧。
不,应该早就开始怀疑了。
搬兰花上来之后的言语试探以及昨晚林娟离开后的焦急查看……他似乎已经开始紧张起来了……
是因为我已经触摸到真相的敏感部分了吗?
假设我是房东,一个自称爱猎奇的租客住在自己曾经杀过人又经常闹鬼的房间里,首先应该会担心租客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会借口给新租客帮忙,然后趁这个机会拿走一些东西。
……照片,日记,或者是死者的手机之类,总之是让人联想到我,亦或者是能证明我与死者生前的关系的东西。
段先生就是这么做的。
当初提出一起收拾屋子的时候,他一定拿走了些什么重要的证据。而且根据他的性格,那些被拿走的东西,肯定同他在肢解时特意用盒子装好珍藏起来的牙齿放在一起。
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那一颗颗沾上瑰丽绯红的珠白贝齿,即使是在幻象中呈现,那种带着血腥而病态的美丽也让人移不开眼。
它们会在哪里呢?
我往下压了压枕头,继续方才断开的假设。
不过出房东意料的是,爱猎奇的房客居然想办法约见了死者生前的好闺密……
不过,我约见林娟小姐的事情段先生并不知情。
但是根据他们之间的关系来推测,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林娟特意给段先生打了电话通知了他,至于她打电话给段先生的动机么……可以暂时先放在一边,因为兼具死者闺密和段先生朋友的两重身份,林娟有太多的理由告诉他这件事。
我想起在提到林娟那一回吴申月超乎寻常的反应……
极其激烈的情绪波动,而且那种表现,我可以确定绝对不是惊喜……
…先考虑段先生的事情。
我想从那时起,段先生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破绽被抓住了,也开始怀疑我是否从吴申月的书房里找到了什么证据,不然他不会在接到电话之后马上就上楼寻找黑皮日记。
他水到渠成的找到了那本伪造的黑皮日记——实际上我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他是怎么知道黑皮日记在那个抽屉里的——
查看之后……他让林娟借约定之由将黑皮日记送回原来的地方。
这也确凿了林娟知晓甚至参与此事的嫌疑。
我想他至今没有对我下手,第一是因为没有摸清我的底细,第二是并不清楚我的动机。
阳光暖暖的烫着被子下的小腿部分,我舒服地蹭了蹭棉布枕套,把思绪梳理了一下。
“嗒。”
我听到客厅里关门的声音。
翻身下床伸了个懒腰,松松筋骨打着哈欠穿过小走廊,我的目光落在抹茶绿的果冻沙发上。
林娟昨晚来不及带走的包包依旧乖巧地躺在沙发上,看上去同昨晚没什么两样。
我从里面抽出那部白色的智能机,九宫格电子密码挡住了查看,但未接来电的标记已经在光标栏里消失。
小心翼翼让一个女人闯进别人的客厅只为了删掉通话记录和未接来电?
我挑眉轻笑。
——段先生,你知道欲盖弥彰这四个字怎么写吗?
… …
从早上睡到中午,身体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啃着面包躺在床上翻着手机通讯录,房间窗户大开,从楼下隐隐约约泄露出的流行音乐混着无聊的清风无可避免地骚扰着我的一方净土。
难得“吴小姐”要消失这么几天,我终于可以在作死之中抽出一点时间享受自己的个人世界,却发现楼下有余城音乐狂人之流日日骚扰,楼下下则有房东虎视眈眈。
不过吴小姐不在,就没人给我洗衣刷碗了。
叹了口气,手机屏幕的蓝键蓦地停在一个“租房老太”的备注上。
这是什么鬼?
我歪头,脑子里忽然灵光乍现。
约见林娟的那天早上,有个热心的老太太劝说我离开筒子楼去她家住,并爽快地告诉了我她家的座机号码。
微风撩动贴在脸颊上的发,如同羽毛轻扫过心底无数蛰伏的秘密——
心痒难耐。
找到凶手不等于找到真相,而找到了真相也不一定能解开所有谜团。
我确实有不少疑问想要知道,尽管我明白有些疑问可能永远没有答案——这对于我这种强迫症患者来说,简直是太残忍了。
明明知道没有答案,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去探索,去解开……用自己的双手。
舌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上唇,我拨通了这个电话。
想知道的有很多。
吴申月的尸体被段先生藏去了哪里,在吴申月记忆中看到的酒窝女孩是谁,林娟在这场谋杀中担任着什么样的角色,段先生肢解了几个猎物,在什么时候,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还有非常多的……未被解答的疑惑。
或许在正常人看来这些疑问根本与我无关,但是别忘了我的身份呀各位——
我是都市猎奇者。
为猎奇而生,为解密而死。
替黑暗审判黑暗,替光明播撒光明。
于鲜血中执正义之书,于战栗中施正义之法……
赐予罪人以其罪。
… …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
“……喂?”
“您好,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前天在车站跟您聊天的……”
“啊呀呀!”电话那头的老太太没让我把话说完就直接笑着打断了我,“那个小姑娘对吧,你打算租房子啦?”
“…我能先来看看吗?”
老太太似乎有些犹豫,不过还是慢慢地说:
“可以……”
“那您的地址?”
老太太清清嗓子报了地址,过会儿她问:
“姑娘啊,还没问你名字?”
“我叫严萝,叫我小严就好。”
“小严啊……”老太太斟酌着想说什么,但犹豫了半天却一句话都没蹦出来。
我憋了会儿,等了半天只听到老太太在电话里嗯嗯啊啊说不出个因为所以,于是缓着语气安慰她:
“没事,您说,我听着呢。”
“…小严啊,那房子昨天有人租了……”
我瞬间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
嘴角勾笑,我语气带俏:
“没事,我来陪您聊聊天也行。”
“反正没事。”
… …
红瓦白墙,黑色雕花栅栏后探出不知名的藤蔓条,条尖下垂,缀着一个石榴红的小小花骨朵。
老房子翻修后弄成的小洋房,三楼三折,呈一个拥抱的姿态把阳光搂在怀中,看上去朝阳又暖和。
这种令人身心治愈的地方一看就没有什么奇异阴森的东西……却意外地让人想住。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长久弥留在身上的疲倦感让我急于寻找一个停止漂泊的安逸港湾,以至于现在看到一个比较正常的地方就想住进去。
站在铁门口往里望,一只黄毛呆汪傻傻地趴在被花丛掩映的窝里午休。我打了个电话给老太太,没过一会儿,小洋楼的棕黄色大门就开了,穿着暗红色呢子褂配着宽松黑裤子的张老太笑眯眯地过来开铁门。
“小严呐,快进来坐坐。”
简单的寒暄过后,我同张老太坐在院子的石桌旁,捧着热茶晒着太阳开始闲谈。
“你想听听那筒子楼里的事?”张老太吹了吹杯子里的浮沫,“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怕你年轻人不爱听那些陈年旧事。”
“奇闻异事我都爱听,您说。”我笑。
张老太有些惊异地看了我一眼,但却只是和蔼的笑了笑:
“嗯,那我从那房子的根底开始说起吧……”
她靠在石桌上眯了眯眼睛。
“我从小就在南城长大,虽然没怎么出去过其他地方,但这南城的小路大路街头巷尾没有一条是我没走过的。那栋楼,是几岁时建的我忘了……人老了有些事就是记不住……现在我只记得过年去亲戚家拜年的时候,我的舅姥姥提过几句……”
“那块地原本是个矮山头,上面栽了百家人的坟,但为了开山采石给挖没了。后来石头拖光了,剩下的那片空地就留作了建房用。”
“那筒子楼,差不多就是市规划前建的,其实我们这片都是,政府也没管。我们这边的房子是先建,那筒子楼是后建,开始是留给村干部办公用的,但是施工的时候就出了事。”
张老太叹息一声:
“根基打得不深,倒了面墙,压死个年轻的水泥匠,带他的师傅也重伤进了医院,手里落下了毛病,之后说什么也不肯去那儿做工了。这事闹得不大,据说上面有老板出了钱压下来,那时候不同现在……一生就是四五个,人家赔了钱又道了歉,哪家傻得会去追究。”
“那后来有没有当办公室用?”我问。
“用了,不过没一年就挪了地方,是非多,地不好,办公的人又少,怎么压得住那里的邪。”
“空置了五六年吧……后来被人买下来了,主家似乎是姓段?但也没看到有人进去住,就一直空着,零二年才有人进去打理,后来就开始招租了。”
“招租第一年,主家买房的去世了,里面住的都是高龄老人……一个连着一个去世,后来零六年吧,有个女孩失踪了。”
我眼皮一跳,忽然想起零八年被杀害的吴申月。
这么说,近十年来,筒子楼失踪的女孩不止一个?!
“说起来也奇怪,从零四年到零六年经常有年轻女孩失踪,失踪之后别说人了,连头发丝都没找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真是奇了怪了。”张老太喝了口茶水,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那,零六年之后是不是就没女孩失踪了?”我斟酌了一会儿,终于问了出来。
“就是奇怪啊,零六年之后就再没女孩失踪过,有人说是流窜作案什么,我也不明白,但那人不还是在南城待了两年吗,这样也叫流窜呐。”
张老太又端起杯子,忽然猛地一拍自己大腿,一副刚刚想起什么的模样:
“差点忘了,零八年的时候,有个女孩也失踪了,就是上次我们说的那个,她还算好的,留了一滩血,可惜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张老太摇头晃脑地叹息,我陪着她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样,但脑子里却活动开了。
零四年到零六年的女孩失踪案一定跟段国然有关,如果没记错,他工作已有两年,医学专业需要学习五年时间,加起来就是七年左右。
零三年入学,医学专业从理论到实践的转变过程与犯案时间相对吻合……只要找到他们那个时候学的资料相对应就好。
如果没记错,段国然是在南城本地大学读的医学系,主攻临床医学。
我敢肯定他的解剖能力和实践运用能力之强,大概整个医学系的同级学生里都难找到与之并肩的人。
而那个酒窝女孩和吴申月以及林娟的具体资料,学校应该会记录在册,如果能摸到档案,我心底的一些谜团应该能得到解答。
意识中,我觉得自己又找到了一个非常棒的突破口。
不过……想要调取查看学生的备份档案是一件相当复杂困难的事情,如果没有熟悉这方面的人的话,确实会有些难办……
“时间不早了呀。”我拿出手机低头看了看,有些惊讶地低呼了一声,随即抱歉的朝张老太笑了笑。
“哈哈,小严啊,要不要进屋里去看看房子,虽然租出去了,但是看看还是没关系的,人家还没搬进来。”
我顿了片刻,最后扬起嘴角应了:
“好啊。”